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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五章 年關(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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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七十五章年關(三)

  日照離沂州朝近道一百五十余里,王魯生是臘月十七頭晌出來的,十九日中午才進沂州城。

  尋了家客棧,要了幾間上房,王魯生便打發義子郭全有往道臺府送拜貼,這邊又叫來客棧伙計,吩咐他叫廚房好好弄些酒菜。

  打賞了伙計一塊碎銀子,擺手叫他出去后,王魯生的臉就撂下來,回過頭,瞅著八仙桌邊正坐著的小小少年,使勁地哼了一聲。

  那少年正抓著一把花生,剝了一顆往嘴里送,見王魯生瞪自己,立時打座位上站起,訕笑著到他身后,使勁地捶著肩,口中道:“爹,別惱俺了!您又不是不曉得,小姨吃了秤砣似的,逼著俺繡花!”說到這里,臉上一副可憐凄楚的模樣,擺弄著幾個手指頭,伸到王魯生眼前,說道:“您瞧俺的手指頭,再扎兩日便要稀爛!”

  這般小女兒姿態的流露,哪里還有半點少年的影子,明明是個小姑娘。她不是別人,正是王魯生的長女王菁菁。她口中的小姨,就是她的繼母吳氏,因是親姨娘,進門后也沒有改口。

  王魯生聽她說得可憐,心里的火雖少了幾分,但是面上仍黑著,呵斥道:“瞧瞧你這是什么樣子?你小姨不還是為了你好?都十二了,還這般淘氣!”

  雖然向來對兒子能不假辭色,但是王魯生對這個肖似其亡妻的女兒卻是頗有寵溺。就算她這次任性妄為,扮作小廝跟車,除了微微有些惱外,他更多的是怕女兒凍著累著罷了。

  現下見她這般賴皮的模樣,王魯生瞪了一眼女兒,道:“還不快老實坐好,明兒帶你尋個成衣鋪子,換下這身行頭。既然跟來了,爹就帶你去給曹爺、曹奶奶請個安。”

  王菁菁乖乖地坐了,轉了轉眼珠,笑著問道:“爹,您要帶俺去的曹家,可以前些叫全有哥哥送年貨的那家?到底是咱們家什么親戚,俺咋不知道?”

  王魯生說道:“傻閨女,這世上未必只有親戚走動呢,有的人家,就算不是親戚,也要好好待的。曹爺救過爹的性命,要不爹早就沒了!”

  王菁菁聽父親這般說,使勁地點點頭,道:“那是好人嘞,等女兒見了,給恩人磕頭!”

  父女兩個說話間,客棧伙計已經端了酒菜上來。

  因要等郭全有回來,他們并沒有動筷子,又打發個跟來的長隨往門外去迎迎。

  過了一會兒,郭全有回來,同行的還有道臺府的管事吳茂。雖然王魯生的拜帖上寫著次日登門,但是曹颙曉得王魯生不會臨時起意來沂州,說不定有什么緊要事。因為前幾日隨著年禮一道來的書信中,王魯生還是言道一切均安的。

  眼看就是小年,各家各戶都是正忙的時節,王魯生親自到沂州,委實太過反常。

  吳茂是見過王魯生的,問過好后,便轉達自己主子的意思:“王七爺,我家大爺說了,既是來了,哪里還需要那些客套?府里已經置辦酒菜,給七爺接風,還請七爺賞臉!若不是大爺現下腿腳不便利,出府不方便,顯得惹眼,大爺便要親自來迎七爺了!”

  王魯生起身聽了,卻是頗為意外,轉過頭問郭全有道:“怎么回事?前幾日你不是還說,來給曹爺請安,曹爺面色還好,并無大礙,想來外界所言養病之事未必屬實?曹爺到底是……”

  郭全有也是懵懂不解,求助似望向吳茂。吳茂忙笑道:“七爺放心,我們爺只是腿腳有些不便利。上次全有兄弟來,我們爺坐著說話,他怎么能瞧出?我們爺已無大礙了,七爺還請放心。”

  王魯生哪里能放心?狠狠地瞪了郭全有一眼,忙向吳茂道:“即是這般,咱們快去,沒親眼見到曹爺,俺這心里實在沒底!”說到這里,便要往門口去,走了兩步,卻生生止住,思量了一回,問道:“吳管事,曹爺怎么會傷了腿?俺倒是隱約聽著,說是曹爺與蒙陰杜家有些不愉快,某非是那些家伙鬧的?”

  吳茂聽了這話,卻是一怔。曹颙在蒙陰遇襲之事,所知之人并不甚廣,王魯生遠在日照,怎么會曉得蒙陰之事?

  王魯生問完,察覺出自己失言,解釋道:“實不相瞞,杜家太太是老七一個遠房表姐,兩家也有些往來,因此影影綽綽得曉得些音訊!”

  吳茂恍然大悟,以為王魯生來沂州,是為這門親事走動的。他雖然知道杜家已經押解濟南府,就是自己大爺怕也說不上話,但也沒有開口多說什么,只是請王魯生往道臺府去。

  王魯生點點頭,剛要出門,就聽身邊有人小聲說道:“爹,忘了俺了!”

  這才想起閨女還在,王魯生看著她小廝裝扮,穿著粗布襖子,實也不像是作客的裝扮,便道:“你在這邊等著,爹給曹爺請完安、述完話便回來。”又不放心她留在這邊,開口吩咐郭全義也留下。

  還是吳茂勸道:“七爺,即是令千金來了,自然當同去。在沂州地界,我們大爺往來交好的左右不過這幾家,七爺何必見外。若是讓大爺一會兒省得了,少不得又打發人來接。折騰來、折騰去的,都是虛禮,還是同往吧!”

  王菁菁聽了,笑臉已經有了笑意。王魯生道:“既然是吳管事這般說了,你便跟爹一道,去給曹爺與曹家奶奶請安,可不許沒規矩!”

  王菁菁歡喜著應聲,道:“嗯,俺曉得了,爹!”

  雖然要帶女兒同往,可是也不好這般讓她不男不女的樣子過去,王魯生向客棧伙計詳詢了,曉得附近便有家成衣鋪子,便先帶著女兒往那邊改妝去。

  道臺府衙門,內宅。

  紫晶來上房,請示小年的團圓飯擺在哪兒。初瑜正照看著五兒,哄了她喝了兩口芝麻糊,見她吃東西實在費勁,怕餓壞了她,少不得又揭開衣襟,奶了她幾口。

  這些日子讓柳家的奶天佑,是因初瑜前些日子受驚沒奶的緣故。

  紫晶見她現下身子調理得差不多,卻還要帶五兒,怕她奶不過來,問道:“郡主,要不要使人再找個奶子給五姑娘,這樣下去總不是法子!”

  初瑜嘆了口氣,面上有些躊躇,沒有立時應聲。

  瞧著五兒吃的差不多,初瑜將她放在炕上,伸手弄衣襟,袖子卻被五兒緊緊攥住。看著五兒穿著小花襖,坐在炕上,甚是乖巧的模樣,初瑜笑著說:“五兒,還沒吃飽嗎?一會兒,同嫂子一道再喝半碗糊糊?”

  五兒將近兩生日大,已經開始學說話,見初瑜笑,放開小手,也咧著小嘴,跟著“咯咯”地笑了兩聲,而后嘴里喚道:“媽媽!”

  初瑜開始沒聽真切,只當是她喚“摸摸”,弄好了衣襟,便摸了摸五兒的頭,笑著說:“五兒乖,吃飽了,要不要覺覺去,還是讓喜云抱你去西屋找侄子玩?“

  五兒伸出兩個小手,抱住初瑜的一只胳膊,“媽媽”、“媽媽”地喚個不停。

  初瑜與紫晶聽了,彼此對視一眼,想起五兒的身世可憐,都覺得心酸。

  初瑜伸手,又將五兒抱回懷里,對紫晶說道:“紫晶姐姐,雖說有些人家孩子掐奶掐的晚,但是總不如吃飯的孩子健壯。雖說五兒現下吃飯費勁,但是好好看著,多哄哄,也是肯吃些的。奶子就不用找了,我來帶她一段日子!”

  話說出來,初瑜臉上卻不經意流露些感傷。紫晶只當她是心疼五兒,開解道:“郡主不必難過,有大爺與郡主照拂,五姑娘日后會是有福氣的!”

  初瑜笑著點點頭,摸了摸五兒的小臉,說道:“雖說是小姑子,但是瞧她比天佑才大多大,未斷奶的娃娃,只當女兒疼的!”

  紫晶見她不提天佑,心中不解,問道:“那小爺那邊,郡主不自己個兒帶了?”

  不怪她疑惑,早在天佑出生時,初瑜說要自己奶孩子,葉嬤嬤她們便苦勸了多回,終是沒使她變了主意。如今這樣,卻是為何?

  初瑜苦笑著說:“紫晶姐姐不曉得,自打太太回南邊去后,額駙經常望著天佑發呆。雖然他沒提,但是我也瞧出他的心思,像是想要把天佑送到南邊老爺太太身邊呢!”

  曹颙孝順,這紫晶也曉得的,若是怕父母老來寂寞,想要送兒子回去也不稀奇。只是,她也是看著天佑出生,疼到骨頭里,將心比心,自然曉得郡主的不舍更勝過自己許多。

  不過,紫晶想著大爺向來是個體恤人的,應該不會狠心讓郡主與小天佑分開才是。因此,開口勸慰道:“郡主寬心,大爺向來疼惜郡主,就算偶爾生了這個念頭,也未必會如此!”

  初瑜點點頭,說道:“我曉得額駙心軟,只是這些日子自己個兒也思量了!額駙是家中獨子,老爺太太又上了年歲,我本應與額駙在老爺太太面前侍奉,以盡孝心的。如今遠在山東,不能在二老跟前,別說額駙掛念,就是我心里,也甚為不安。送天佑回去,代我們承歡老爺太太膝下,也算是個妥當法子!”

  科爾沁草原,科左后旗,多羅郡王諾捫額爾赫圖府邸。

  “哥,嘗嘗這個。”多羅格格寶雅是完全的蒙古裝束,寬大的蒙古袍子也難掩凸起的小腹,已為人婦、將為人母的她依舊笑得像個快樂的孩子,拿著草原上的各色吃食緊著往哥哥訥爾蘇這邊推。

  訥爾蘇是聽聞妹妹有孕,特地請旨隨扈來熱河探望她的,現下見她面容雖不如從前白皙,但是瞧著卻比從前還康健。

  不曉得是不是有身子的緣故,寶雅看起來比先前還胖了些,性子倒依舊如前,說話又脆又快,夾雜著爽利的笑聲,讓訥爾蘇大為放心。

  他挑了塊奶豆腐丟進嘴里,笑瞇瞇地瞧著妹子,問道:“瞧著你不錯,日子可還好?”

  寶雅使勁兒點點頭,歡快地笑道:“哥,草原和京里大不一樣呢,這兒的雀兒極多的,好些個不比京里鳥市上的差,瞧著毛羽都是極鮮亮的!不知為什么從前隨扈往草原來,我都沒怎么瞧見過,現下見天看著,可熱鬧了!……還有啊,先前我跟著打獵,可算見著從前蘇赫巴魯跟我說的那種套狐貍的套子了!真是能套只整狐貍!不像咱原先射獵那樣,便是射得再好也能留下窟窿,拿套子套了以后,剝皮剝的好,是一點兒印都不留的!”

  她說著忽然露出點兒遺憾的神色,道:“可惜好毛色的狐貍都聰明的緊,成了精似的,套也套不住,我套了幾次,都是毛色不好的,原想著給嫂子留一條純雪色或者純赤色的做風領也好,卻始終沒碰著。”

  訥爾蘇笑道:“你嫂子的風領還少了?你有這心意她便足領盛情了。倒是你自己個兒,當多備著些大毛的衣裳,這時候最是忌冷的。”

  寶雅笑道:“哥哥放心吧,寶雅省得!”

  訥爾蘇一直對這個妹子最為疼愛,自妹子嫁后,想著蒙古苦寒,心里就不那么痛快,如今見妹子日子像比從前還舒坦,這心里就安慰了許多。他頓了頓,想問問額駙待妹子如何,可到底是兄長,沒帶個女眷過來,直問妹子這些,也不大好。

  尋思了一下,他便只向妹子道:“你若一直這般暢快,哥哥便也放心了,若往后有個什么磕磕碰碰的,盡管書信回來,咱家的格格,可不能容旁人欺負了去。”

  寶雅知道哥哥疼惜自己,聞言微微紅了眼圈,強笑道:“寶雅也不是小孩子,哥盡管放心就是。寶雅……寶雅也不是隨便任人欺負了的。”說著,又岔開話題,問起京中諸人。

  訥爾蘇想起從前妹妹也是烈性的,便放下心來,轉而把妹妹所問諸人的情況一一講來,因想著還要往熱河行宮,同圣駕一道回京,不能多耽擱,又和妹子說了會子話,便起身告辭。

  寶雅要送哥哥出去,訥爾蘇忙按下她,道:“你身子沉,外頭又有風,又冷,你還是屋里別動,又不是客人!”

  寶雅爭不過他,只好留在屋里,卻在哥哥走了以后,站到門口,呆呆地望著哥哥身影消失的方向。

  陪嫁過來貼身侍女靈雀見了,忙勸道:“格格這又是何苦,方才不如……”

  “別說了。”寶雅沉下臉打斷她,抹了一把眼淚,平靜地道:“去打熱水來,我要洗臉。”

  靈雀咬了咬嘴唇,什么也沒說出口,應了一聲下去打水。

  訥爾蘇一行人往外走著,將到門口,只見門外有快馬奔來,一個小廝翻身下來,氣喘吁吁往里面傳道:“王爺福晉回來了!”

  陪同訥爾蘇的管家一愣,隨后忙陪笑向訥爾蘇道:“王爺,我家王爺回來了,您……”

  訥爾蘇笑道:“倒是巧了,自當一見。”

  說話間,十幾騎護著一輛馬車過來到門口停下,為首的一匹黑馬上整是和碩額駙郡王諾捫額爾赫圖,他身前還有一個小男孩。

  諾捫額爾赫圖并沒注意門里,翻身下馬,又把兒子抱下來,瞧著他凍得通紅的小臉,笑道:“冷不?下回可還跟著騎馬不了?”

  那男孩雙手捂了臉取暖,大聲道:“冷!可父王也說過,咱們蒙古男兒一定要騎馬!”

  諾捫額爾赫圖笑道:“好!說的好!這才是我的好兒子!”

  那邊馬車簾子挑起,丫鬟先是抱下來個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后面跟著下來個美貌的蒙古婦人,諾捫額爾赫圖忙放下兒子,快步過來,扶著那婦人,道:“慢些。”見那婦人斗篷的風帽被風刮掉,便順手給她戴好,又仔細攏了攏。

  那婦人臉一紅,羞嗔道:“王爺……”

  諾捫額爾赫圖呵呵一樂,笑道:“自家門口,怕個什么。”

  正說話間,一個小廝匆忙跑過來,低聲道:“王爺,京里的平郡王過來瞧咱們家福晉了,現在在……”

  諾捫額爾赫圖聞言一回頭,正瞧見大門內,訥爾蘇鐵青著臉,望著這一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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