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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兩百一十三章 山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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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沂州,道臺府,衙門。

  隨著外邊急促的鼓聲,除了安東守備田畯與兩個千總外這三個武官,因不涉及到地方民政,能夠與他們有干系的事情也少,所以心里踏實。

  其他的知州、同知、知縣便都有些不自在。

  這衙門口外懸掛的這面大鼓,可不是誰都能夠輕易敲的,朝廷早有政令,“必關軍國大務、大貪大惡、奇冤異慘”方可擊鼓,而且要從地方一層層告起,能夠到道臺衙門擊鼓的,想必在知縣衙門、知府衙門那邊已經立了案的。

  就是沂州知州葉敷,也在思量著衙門那邊這半年有沒有什么冤情未明的案子。

  新道臺上任,正是“三把火”立威之時,大家可不愿這個時候扯上干系,弄得灰頭土臉不說,搞不好就丟了前程。

  “擊鼓鳴冤”啊,曹颙看著下面神色各異的官員,腦子里不知為何想起去年京城的“叩閽”之事。

  雖然對于這些前來給主官接風的官員來說,有人擊鼓是“掃興”之事,但是道臺衙門仍升堂了。

  那十幾個官員兩排分立,再有衙役等人拿著威嚇棒,曹颙整理整理頂戴,走到堂上坐下。

  整個衙門大堂,除了他,只有兩個臨時充當書記的刑名師爺坐在角落里。

  擊鼓的人被帶上,沒等曹颙問話,就已經哭倒在地:“大老爺啊,青天大老爺。

  您可得給小老兒做主啊!”

  偏生他還帶了口音,曹颙開始聽了兩遍,都沒聽明白,但是又不好在屬官面前露怯。

  幸好這個老頭翻來覆去就是這兩句,他方算曉得意思了。

  那老頭花白頭發,臉色盡是皺紋,有些羅鍋。

  看著這長相像是六十多歲,聽著洪亮的嗓門又只像四五十歲。

  當看到案后坐著地“大老爺”是個嘴上沒毛的小伙子時。

  這跪著的老頭一愣,或許是被曹颙滿臉嚴肅嚇到,或是老百姓對那身官服就存了畏懼之心。

  他磕了個頭,又道:“大老爺啊,小老兒是沒法子活了!嗚嗚!”說著,已經大聲地哭了起來。

  曹颙看他只是一味地哭,卻不說明案由。

  拍了拍驚堂木,道:“你有何冤屈,可有狀紙遞上?”

  那老頭被驚堂木嚇了一跳,立時止了哭聲,從懷里掏出張皺皺巴巴的狀紙來。

  曹颙叫人接了,送到案前,看著看著,面色就沉重起來。

  他往堂上站著那個幾個知州知縣看去。

  最后視線落在眾人中年紀最長的蒙陰縣令梁順正身上。

  梁順正額上的汗頓時出來了,顫顫悠悠的,就有些站不安穩。

  曹颙看著梁順正,問道:“梁縣令,這邱老漢自陳是蒙陰縣南山鄉八里莊人氏,去年十月兒子媳婦回娘家時遇到山匪。

  兒子被打成重傷致死,媳婦被掠,告到縣衙,卻遲遲未有個結果,可有此事?”

  梁順正出列道:“回大人地話,并非屬下有意推諉,實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若真是山匪行兇,八百里沂蒙山區,蒙陰縣捕快衙役盡算上,不過十幾人。

  這實在是沒法子查啊!況且邱老漢之子身上的傷并非人為。

  而是摔傷,又沒有口供說是確有山匪。

  這邱老漢望著梁順正。

  咬牙切齒,悲憤不已:“好好地人,怎就摔跟頭?就算是摔了跟頭,怎么就正巧碰了腦殼?是有人親眼看見山匪的,縣太爺為何還要護著不讓查?還說是小老兒媳婦或許不檢點,與人跑了!那可憐的兒啊,死了死了還要被縣太爺給生生地扣上一頂綠帽子,這天理何在?”說到這里,又嚎啕大哭起來。

  因為衙門大堂是半開放式的,大堂外有些被鼓聲引來瞧熱鬧的百姓。

  聽到邱老漢的話,有轟然大笑的,有搖頭不語地,還有個帶著斗笠的少年,望著堂上的曹颙,神情莫測。

  曹颙仔細看看狀子,再看看堂下二人,這聽起來都是各有道理。

  不過,不管梁順正是真無能為力也好,還是成心推諉也罷,既然邱老漢的兒子死了、媳婦失蹤了不假,那總要有個說法才好。

  他將狀子放到一邊,對邱老漢道:“按照《大清律》,你越級告狀,不問情由,要先打五十大板,你可知曉?”

  邱老漢叩首道:“小老兒問過市集上代筆的秀才,曉得!只要大老爺能夠為小老兒討還公道,別說是五十大板,就是要了小老兒這條賤命,小老兒也無話可說!”

  曹颙微微頷首,道:“即時如此,你這狀子本官接了!”

  幸好因康熙素來講究“仁政”,這衙門里的板子都是按四成執行。

  五十大板,實在上落到邱老漢身上的只有二十板子。

  衙役們是前任留下的,衙門里地老油子,以為主官是要借這邱老漢的案子來抖抖道臺的威風,將板子打得劈里啪啦響。

  雖然他們已經手下留情,專挑屁股上有肉的地方打,但是邱老漢的慘叫聲仍不絕于耳。

  不知堂上其他官員如何想,單說沂州知州葉敷,對曹颙這個處置就甚為滿意。

  若是為了新官上任“立威”,什么狀子都接的話,那下邊地縣令與知州就很難做。

  如今這個案子,明顯蒙陰縣令梁順正已是無能為力,就算曹颙接了,別的官員心中也不會別扭。

  更不要說,他一言一行,都依律法行事。

  邱老漢因越級上告挨了板子,就算以后別人想要學著行事,也要掂量掂量后果如何。

  邱老漢挨完板子,人已經站不起來,被人攙下去錄口供去了。

  因被這“擊鼓”的事一耽擱,大家地興致都有些寥寥。

  有人不禁悄悄打量曹颙。

  看著這新上任的道臺老爺是不是“勤政愛民”、連帶著接風宴都免。

  誰想到,這下堂后的曹颙臉上去了方才的冷冽,帶著笑意對諸人道:“各位同僚特意來沂州,本官不勝感激,早在金玉樓訂了幾桌酒菜,若是各位賞臉,咱們這就過去吧!”

  這一招雖然算不上是“反客為主”。

  但是也足夠讓大家面面相覷,摸不到頭腦了。

  但是上司有令,誰會不賞臉。

  這頓酒吃下來,王經歷與馬都事都與大家混得熟透,什么同鄉啊、同年啊,明明差了幾個省份,十來歲的年紀,也不知是打哪里論起的。

  煞是親近。

  若是讓人見了,怎么也看不出大家是初次相見。

  曹颙這桌,是兩個知州,一個守備,并一個正五品同知陪著。

  葉敷與曹颙見過幾面了,又有同門之誼,行事隨意許多。

  沂郯海贛同知岳喜本雖然叫這個名字,但是并不姓岳。

  岳喜本是滿語“韜略”的意思。

  他是滿洲正白旗人,滿洲老姓喜塔拉氏。

  若是論起來,不僅與曹颙同旗,就是從覺羅府那邊說起來,覺羅太太算是他遠房地姑母。

  正是因與曹家姻親地緣故,曹颙外放山東后。

  岳喜本也收到家族地信。

  喜塔拉氏也是正經地后族,滿清太祖皇帝努爾哈赤的母親,就是喜塔拉氏之女。

  只是當年受鰲拜的牽連,開始漸漸衰落了。

  否則,像岳喜本這樣的嫡支子弟,也不可能到這個偏僻地方,混個五品同知來。

  在坐諸人中,岳喜本應是對曹颙底細知道的最詳盡之人,只是既然曹颙穿著四品官服出來見大家,并沒有端出郡主額駙與一等男的身份。

  那他也不是多嘴之人。

  守備田畯心中頗為忐忑。

  不知曹颙認出自己沒有,又不便相問。

  就只是埋頭喝酒。

  他總覺得曹颙與兩年半前相比很是不同,但是見他沉默少言,只是略帶笑意聽大家閑話,偶爾接一句“嗯”、“哦”之類地,其余并不多話,又隱隱與那年酒樓遇到的少年相重合。

  道臺衙門里,莊先生與兩個刑名師爺研究邱老漢的案子,都覺得甚至棘手。

  莊先生對沂蒙山匪早有耳聞,因山東天災較多,若是年景不好的時候,匪患就較為嚴重。

  幾十年間,沂蒙山匪剿了幾次,大大小小也砍下不少匪首,但仍是屢禁不絕。

  起初,還有武官想要借著“剿匪”來升官發財,最后卻落得灰頭土臉,連頂戴也丟了。

  而后,沂蒙山匪就鮮少有人去碰了,幸而他們也知道,若是鬧大發了,朝廷肯定是不容的,除非到了極為缺糧少食之時,其他年景還算是本分。

  時間久了,這些地方官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

  這幾年蔣陳錫巡撫山東,李發甲擔任按察使司按察使,兩人都是出了名的清官,山東官場貪弊雖然不能說是完全杜絕,但是大多官員也不敢像過去那樣肆意妄為,打救濟糧、救濟銀的主意,百姓的日子還算是好過,“沂蒙山匪”這四個字更是鮮少有人提及。

  去年夏天大旱,沂州地災情也甚為嚴重,莊稼收成五成都不到,雖然朝廷下令減免今年的賦稅,但是如今到了青黃不接之時,正是民間少糧之際。

  日照縣,劉家灣,王家莊。

  王家是日照大戶,祖上世代采珠為業。

  順治十八年到康熙二十二年,朝廷下了“遷海令”,雖說山東這邊沒有像江南、浙江、福建與廣東沿海民眾那樣內遷三、五十里,但是內遷與商船民船一律不準入海的禁令,還是使得王家斷了生計。

  幸好家資豐厚,有不少田產,總算是熬了過來。

  康熙二十二年,朝廷攻陷臺灣后,廢除了“遷海令”,王家方算緩過口氣來,繼續靠祖上傳下的采珠手藝謀生。

  二十多年的功夫,成為北方最大的采珠世家。

  為了保住家族富貴,開始陸續有子弟考取舉人或者納個監生地功名。

  日照本地的安東衛所中,王家地子弟也有不少。

  千總、把總的有好幾人。

  如今,王家的當家人是長房的嫡子王魯生,因叔伯排行第七,所以外人都尊稱他為王七爺。

  王七爺是地道的山東大漢,身材高大魁梧,四方臉,雖然已年近不惑。

  但是爽快勁一點不亞于年輕人。

  早在多年前,他就因待朋友義氣、慷慨大方。

  被北方綠林道的朋友稱為“活孟嘗”。

  這日,他在客廳里,雖然對于開口求援的朋友沒有拒絕,但是臉色卻多了幾分鄭重,道:“劉二當家,借錢買糧之事,既然兄弟們找到俺王老七。

  那俺自然會給個面子。

  就算兄弟們不來,老七也要托人送信給秦大哥好好嘮嘮!”

  房間里除了王七爺,只坐著一個三十來歲地文士,看來就是王七爺口中地“劉二當家”。

  劉二當家笑笑道:“七爺放心,七爺正月里所囑咐之事,我們大當家當然記在心上,否則也不會讓劉某厚顏求援來了!”說到這里,略帶些好奇問道:“不知這位新任地道臺大人與七爺這……”

  王七爺看了劉二當家一眼。

  爽朗地笑了兩聲,方道:“這沒甚說不得的,就是在秦當家面前,老七也沒瞞過!俺王老七活了將近四十年,自問對親戚朋友還算湊合,并無欺心、虧欠之處。

  獨獨這位大人,于老七有救命大恩,至今仍未有機會報答!別說是周濟兄弟們三年,保這大人任內無事,就算是舍了老七這條性命,老七亦不含糊!”

  劉二當家聽了,笑著抱拳道:“七爺能夠這般敬重之人,想是不凡地!七爺但請放心,我們大當家答應的,自然是說到做到!”

  待到送走劉二當家。

  王七爺的臉色不僅沒有絲毫的輕松。

  反而更沉重起來。

  他原配發妻前些年病逝,留下一雙兒女。

  他怕娶了繼室。

  后母對孩子們不好,便同岳父商量,娶了妻妹吳氏做填房。

  夫妻兩個很是和美,諸事不瞞的。

  因此,吳氏對恩人之事與沂蒙山來人求援之事都曉得。

  見丈夫如此憂心,吳氏不禁開口勸道:“爺都安排妥當了,還有什么可惦念地,既然恩公是大家子弟,衙門那邊的事自然有人幫襯!”

  王七爺看了看窗外的柳枝,想起去年的大旱,嘆了口氣:“如今,到了缺糧的時候了!”

  吳氏走過去,有些不解,問道:“爺不是給他們買糧的銀錢了嗎?難道,他們還會出爾反爾,出山來……”

  王七爺苦笑著搖搖頭:“他們擔個‘匪’名,不過是些窮老百姓罷了!每到缺糧的時候就亂,那些個昧了良心的東西,比沂蒙山匪更可怕!俺能夠舍些銀錢擺平山匪,卻對那些個東西沒轍,只是不知曹恩公會不會有所防備!”

  吳氏到底是女人家,聽著就有些糊涂,實在想不明白這沂州還有什么比沂蒙山匪更可怕地。

  王七爺拍了拍自己的腦門,道:“不行,俺得給曹恩公去信,省得他稀里糊涂的,再吃了虧去!”

  吳氏見王七爺急得什么似的,忙喚人送上筆墨紙硯過來,自己親自給他磨墨。

  偏王七爺是個大老粗,平日里記個賬目的還罷了,這寫信多由賬房代筆,現下寫了“曹恩公”三字后,便有些不知該如何下筆。

  吳氏見他憋了半天,憋不出來幾個字,笑道:“爺自打年前從濟南回來,就開始念叨曹恩公,如今既然知道縣太爺前兩日就去沂州接官去了,那爺也過去一趟就是了!日照到沂州,抄近路二百來里,快馬一天半也到了!當面交代明白,不是比信中說得仔細?”

  王七爺忙擺擺手:“不行,若是王家就咱們這幾口還好說,這里里外外,近支遠支,幾百號人!若是曉得新來的道臺老爺與俺有些交情往來,以后打著俺地旗號,去煩擾恩人,他們可是做得出的!”有一句話他怕妻子擔心,沒有說,那就是這“救命之恩”不假,但是事情卻頗有隱情,有些人不是王家能夠惹得起的。

  沂州,道臺衙門。

  在酒宴當日,諸位官員就啟程歸去,只有蒙陰縣令梁順正因邱老漢那個案子,暫時留在沂州幫曹颙道明些地方上的詳情與之前查案所獲。

  不想,就在三月初二,蒙陰縣縣衙就有人快馬趕到沂州尋縣令梁順正,道出一件大事,蒙陰縣鄉紳杜奎的獨子被“沂蒙山匪”綁架了。

  對方送來杜少爺的一只手掌,開出的贖身價格是糧食一千石,并且只給杜家七日的功夫籌糧,遲一日送上其余的手掌腳掌,遲三日則送上子孫寶貝。

  因杜奎已經急得病倒,只有杜家娘子帶著侄子兄弟四處籌糧,露了口風,縣衙這邊才曉得,如今已經是第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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