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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沂州北門出城五里,官道邊上,就是驛站。
驛站斜對面不遠處的土崗上,建著一丈半見方的八角涼亭,上面掛著個陳舊斑斑的牌匾,上書三個字“接官亭”。
接官亭里,十幾名穿著補服的官員,望著官道的方向,等著新上任的道臺大人。
在山東,東兗道或許是偏遠的緣故,管轄的地盤并不大,轄下有兩州五縣一個衛所:直隸州沂州,散洲莒州,郯城縣、費縣、沂水縣、蒙陰縣與日照縣,安東衛所。
今天是三月初一,按照巡撫衙門下來的通報,這新任的東兗道就是今日到任,所以這些轄下官員都是凌晨就出發,早早就到了沂州驛站。
因沂州知州葉敷還沒到,在場的官員中以安東衛所的守備田畯與沂郯海贛同知岳喜本職位最高,都是正五品。
眾人就以他們兩個為核心,或站或坐,敘起閑話來。
田畯身材甚是魁梧,面容有些黑紅,留著短須,看著有三十來歲。
他正坐在亭下的石凳上,一邊聽旁邊的人寒暄,一邊陷入沉思。
“我只是實話實話罷了,曹寅,國之蛀蟲,誰人不知、哪人不曉?仗著圣上的恩典,在江南作威作福,謀鹽茶之私利以肥己,不除不足以平民憤、不除不足以正法度!”樓下大堂里的書生說得大義凜然。
“清談不清談的,與曹颙無干。
只是既為人子,總不能聽之任之,多少要有些作為!”那少年很是平靜地說道。
雖然事情已經過去兩年半,但是田畯還能清晰地記得貴賓樓里發生地點點滴滴。
當初,他進京參加武舉,很是血氣方剛。
見曹家仆從很是張狂,曹家公子與其朋友也戲耍那個書生。
他心里很是鄙視,還忍不住想要出頭抱不平。
進入官場二年后。
田畯對曹家的事也聽說過些,也知道事情并非除了“黑”就是“白”的。
兩年半前是正五品的御前三等侍衛,兩年半后外放任正四品道臺也并不算升得快了,只是從年齡看,還是太年輕了。
田畯心里不由腹誹著,想到那個看著略顯文弱的曹家公子即將成為自己的長官,多多少少有些不自在。
雖然眼下陽春三月。
天色正好,但是大家等得也有些心焦。
有個縣令,已經五十多歲的年紀,頭發胡子花白了一半。
因接官亭里,除了守備與同知不說,還有從五品地莒州知州,還有幾個從六品千總與州同,哪里有縣令的坐處?
就在老縣令依著柱子。
晃晃悠悠、被日頭曬得昏昏欲睡之時,就聽有人道:“來了,來了!”
老縣令忙站直身子,用袖口揉了揉已經昏花地雙眼,望著北邊的官道,哪里有人馬的影子?還以為是自己耳聾眼花聽差了。
就聽身后有人道:“是葉知州到了!”
來人確是沂州知州葉敷,并沒有像往常那樣坐轎子,而是騎馬打南邊過來。
他穿著官服,與一官員并肩而行。
也是趕巧,眼下已經太近正午,北面也出現車隊的影子。
等葉敷要到近前,除了與他同品級的守備田畯與沂郯海贛同知岳喜本之外,其他的都站好恭迎;葉敷翻身下馬后,連帶著田畯兩個也站起身來。
葉敷卻沒有先與同僚們見禮,而是側身一步。
給與之并行而來的官員讓出路來。
眾人皆驚訝不已。
因為那人看著不過弱冠年紀,戴著青金石頂戴。
胸前地補服上繡著雪雁,竟是位正四品官。
來的正是新官上任的曹颙曹道臺,他雖然示意葉敷同行,但葉敷仍是退后半步跟隨。
走到接官亭前,葉敷見眾人還沒反應過來,上前一步,對眾人介紹道:“各位同僚,這位就是萬歲爺親點的東兗道曹大人!”
安東守備田畯已經認出曹颙來,沂郯海贛同知岳喜本因是旗人的緣故,消息活絡些,兩人神色并不見意外,都躬身抱拳,給上司曹颙見禮。
其他的人反應就慢了不少,心中皆是感嘆不已,這上官委實太年輕了些。
既然是早就到了沂州城的,為甚不派人吱聲,使得大家曬了一上午的太陽?不過腹誹歸腹誹,面上仍是帶著十分地恭敬。
有的人瞧瞧轉頭,望望北面過來的馬車行人,若不是葉敷就站在曹颙身邊,都要認為曹颙是假冒來的。
眾人一番見禮,而后騎馬的騎馬、乘馬車的乘馬車,浩浩蕩蕩地回了沂州城。
待到了粉刷一新地道臺衙門,眾人便簇擁著曹颙這個主官入內。
衙門后,內宅,主院,上房。
董鄂靜惠略顯拘謹地讓兩個針線上人量了身段,初瑜在旁說了幾種衣服料子,叫喜彩她們去尋紫晶領去。
董鄂靜惠低著頭道:“表嫂,是不用這般費事的,靜惠的衣裳還夠穿!”
初瑜笑笑:“費什么事呢,表妹不必外道,又不是單做你一個的?就是你兩個表哥也都要做的!春天還好,進了四月,夏天的衣裳還要多備些才好!”
董鄂靜惠很是感激,想著自己孑然一身,吃穿用度都是曹家的,便有些后悔。
先前還能做些吃食針線,眼下有了表親的身份,大家也不好讓她動手,反而不如之前讓她隨意。
想起祖母,因信佛的緣故,向來是看淡生死的,但是老人家也會為自己操心吧。
初瑜看出董鄂靜惠不自在,通過這些日子地接觸。
知道她是個外柔內剛地性子,思量了一回,笑著說:“說起來,倒要勞煩勞煩表妹呢!”
董鄂靜惠聽了,立時抬頭道:“表嫂盡請吩咐,哪里有什么勞煩的?”
初瑜摸了摸腰身,道:“而今。
這身子不便地緣故,你表哥與紫晶姐姐都不讓我動針線。
我有個要好的姐妹夏天出嫁,想要送上點繡活!”說到這里,有些為難地看了看董鄂靜惠道:“這花樣什么的,我心里也沒個章程,是不是太勞煩表妹了!”
董鄂靜惠正不好意思躲在曹家白吃白住的,聽了初瑜的話連忙搖頭不已:“怎會?卻不知表嫂家這位姐姐是幾月地嫁期,咱們按照花嫁的月份。
定繡樣地話,也應景些!”
董鄂靜惠想想前些日子看到的平王福晉的來信,寶雅的婚期好像是定在六月初,便道:“好日子雖是六月,因是送嫁到草原,五月末就要出京!”
因為大清開國以來,都是下嫁宗室女以撫蒙古。
董鄂靜惠聽了,心里有數。
便改變了繡時令花果的想法。
因時間倉促,想要繡大件已經來不及。
而她無父無母,許多東西都要講究全福人,便想著繡一套梅蘭竹菊的繡畫,可以裱炕屏。
初瑜成親時,曾收到曹頤的賀禮。
就是一組炕屏,想著當初還聽寶雅贊好,便點頭道好。
這會兒想起那炕屏,倒有些遺憾,當初因喜歡那炕屏精致,又是小姑子親手繡地,總怕碰碎了,擺了幾日便收起來了,并沒有帶到山東來 董鄂靜惠聽了,又問了下大概長短尺寸。
暗暗記在心里。
這時。
就聽院子里傳來腳步聲,隨后就聽曹頌在廊下喊道:“嫂子。
在不在,弟弟給你帶好吃的來了!”
正巧紫晶等喜彩她們領了東西,想到初瑜過幾個月要顯懷,怕也要提前預備些寬松的衣服,便來這邊說話。
見曹頌提著個半大柳籃,上面覆著塊粗布簾子,紫晶不禁好奇道:“這就是二爺給郡主帶的好吃食?”
曹頌回頭,見到紫晶,笑著點點頭,帶著幾分獻寶的口氣道:“紫晶姐姐,你瞧這是什么?”一邊說著,一邊掀開粗布簾子,露出里面紅彤彤的山楂果來。
與京城時所見的還不相同,個頭要大上許多,有小孩拳頭那樣大。
初瑜從屋子里出來,看著那半籃子山楂果,立時覺得唇齒生津。
曹頌將籃子往初瑜這邊舉了舉道:“嫂子,這個雖然冬天常見,但是現下可不多,正好讓弟弟遇到了!不止這些,還有大半筐呢!山里人家留的,今兒才趕了驢車進城來!”
初瑜笑著道:“難為你費心,實在你謝謝你了,這兩日正想吃這些東西!”
曹頌叫柳籃交給一旁地喜云,吩咐道:“快洗幾顆,讓嫂子先嘗嘗,怎么說來著,酸……”他抓抓頭發,想了好一會兒,才拍了下大腿道:“酸兒辣女,對,是這個,嫂子愛吃酸的好呢,就能夠生個小侄子出來了!”
一句話,說得眾人哭笑不得,初瑜也臊紅了臉。
曹頌也似乎察覺出自己失言,“嘿嘿”笑了兩聲,辯白道:“當初母親生弟弟前,就是喜歡吃這些個,我碰到過好幾回!當時嘴巴饞,還跟著吃了好幾顆,倒牙了,才記得這般真切!”
初瑜見他頭上帶汗,想必是打外頭匆匆趕回來的,笑著問道:“晚上想吃什么?你哥哥要跟著那些官員去應酬,咱們在家里也吃好吃的!”
曹頌想了想,道:“別的還無所謂,就是那炸蝎子,實在是道美味,若是咱家廚下還有的話,就來盤那個吧!”
初瑜點頭道好,又回頭仔細問董鄂靜惠有沒有愛吃地。
董鄂靜惠抬頭,想要說隨意,正好叫曹頌帶著質疑地神情望著自己,嚇得一哆嗦。
她往初瑜身后避了避,低聲道:“靜惠沒有忌口的,表嫂隨意就好!”
初瑜背對著曹頌,沒有看到他的異樣。
紫晶見了,心中暗暗好笑,這表小姐雖然拘謹,但是在別人面前還好些,只是每每見到曹頌,都是躲貓鼠似的。
這兩個人,倒是像對小怨家。
不過,心中想起董鄂靜惠的復雜身份,不由得嘆了口氣。
初瑜問完曹頌與董鄂靜惠,便對喜煙吩咐了兩句。
紫晶的口味她是知道的,所以沒有特意詢問;反正以紫晶的性子,就算是問過了,也只會撿主子們喜歡的吃食點。
吩咐完喜煙,初瑜往廳里來,曹頌低頭瞧瞧身上帶著塵土的衣裳,擺了擺手道:“嫂子與紫晶姐姐先說話,我先回院子換衣裳去!”
曹頌還未離開,就聽前衙傳來“咚咚”地鼓聲。
這大響午地,鼓聲很是急促,聽得人心里不安。
初瑜不知出了什么變故,又是哪里來的鼓聲,眉頭微蹙,開始擔心起曹颙來。
曹頌也是疑惑不解,見初瑜現出憂色,安慰道:“方才我回來時,看到衙門前支出鼓來,還當只是擺設,沒想到真有人擊鼓!估計是附近地頑童調皮,我這就前頭去看看,嫂子別擔心!”
紫晶見初瑜臉色發白,也笑著道:“就算是有人擊鼓,也是尋常的,大爺往后還要審案子呢!只是這朝廷自有章程,不可越級上告!下邊有知縣、知州的,若是輪到大爺這邊的,也沒幾樁差事!”
初瑜聽了,方曉得自己小題大做了,很是不好意思,只是心中仍帶著幾分憂慮。
今日,是曹颙正式上任呢,若是真遇到棘手的官司,那可怎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