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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瑜為新婦雖然將近一年,但是直到了江寧才有為人媳婦的感覺,甜蜜過后又開始有了新婦所特有的敏感和不安。
當晚,要在織造府這邊擺家宴,為曹颙夫妻與曹頌接風,初瑜卻為穿衣裳發了愁。
她和曹颙卻是先去給高太君請過安后,方回前邊的院子去更衣,準備出席晚宴的。
初瑜最初見婆婆未穿旗裝,并沒有什么感覺,但瞧見了外祖母所穿也非旗裝,她這旗裝就穿得有些不太自在。
她雖有心要換,但是現下的衣服都是出嫁時陪嫁的,除了旗裝還是旗裝,哪里有其他的?她不禁有些懊惱當初沒考慮周詳,沒多做些個衣裳,實在無法,她心下忐忑地問曹颙道:“額駙,初瑜這都是旗裝……怎么辦?”
曹颙看著她皺著鼻子,嘟著小嘴,很是擔心的模樣,不禁啞然失笑:“旗裝又怎么了?你素日不是盡穿這些嗎?”
初瑜搖搖頭,道:“婆婆都不穿這個呢。
方才……”說到這里,她頓了一下,帶著些許沮喪,道:“方才去外祖母那兒請安,外祖母也沒有穿旗裝!”
曹颙怕她多想,忙勸道:“這是外祖母與母親自幼生活在南邊的緣故,這邊就算是旗人,也是穿什么都有的,并沒有什么說頭。
你瞧二嬸不是穿著旗裝嗎?”
初瑜仍是不能釋懷,猶豫了一下,方小心翼翼地道:“方才外祖母瞧著初瑜這個打扮。
像是略帶不喜……所以……還是想個法子才好!”
曹颙一愣,回想了一下,剛剛去給高太君請安時,高太君的態度確實是有些生疏。
就算是對曹颙,也沒有去年離開時地熱絡;而對初瑜,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是第一回見面的緣故,她打量了幾眼后。
便有些不冷不熱的,只淡淡說了幾句尋常話。
因高太君素來也是寡言之人。
當時曹颙又沉浸在剛回家的喜悅里,并沒有多想,眼下聽初瑜這般說,細細琢磨了方覺得有些不對。
但是他面上仍是笑著,安慰初瑜道:“外祖母去年才來咱家,或許不是自小看大我們的緣故,對我與頤兒也是如此。
并沒有特別熱乎。
加之素來就是安靜性子,平時和誰也沒太多話的。
你放寬心,不要多想!”
高太君院子,上房。
朱漆案臺上供著一尊青白釉觀世音菩薩座像,前面小白玉鼎中剛燃起三柱檀香,香火裊裊中,觀世音菩薩眼瞼低垂,面帶慈悲。
憫憐世人。
高太君坐在炕上,對著佛龕,慢慢數著念珠,卻并沒有念及,而是陷入了沉思。
直到隔壁暖閣響起孩子哭聲,她方醒過神來。
微微闔了眼。
不一會兒,抱著個女嬰過來。
這女嬰就是路眉所生的女兒,如今已經十一個月大,身子壯實了許多,白白胖胖地,與剛出生時截然不同。
她雖然還不會說話,卻早是會認人了的,瞧見高太君地那刻,她團團的小臉上立時現出歡快的笑容,揮動著小胳膊。
口中咿咿呀呀的。
直往老太君這邊夠,示意要抱。
高太君見了她。
也不禁由衷的笑了,張開手臂將女嬰接了過來,一邊兒悠晃,一邊兒哄著她道:“五兒乖,有沒有想祖母?祖母的小心肝兒,看這覺睡的,小臉紅撲撲地!你哥哥嫂子回來了,你都沒看到!”
五兒就是這女嬰的小名,大名叫曹頔。
“頔”字音“狄”,字義為“美好”。
因在叔伯姐妹中排行第五,所以高太君給她起了“五兒”做小名。
若是沒有五兒,高太君早就回蘇州去了,只因不放心這個沒娘的孩子,便留在江寧。
高太君正在這里哄五兒,李氏打外頭進來。
她見老太君神色如常,才放下下來,揮了揮發丫鬟們抱著五兒暫退下。
高太君臉上的笑容便淡了下來,也不看李氏,冷然道:“我這邊沒事。
新媳婦頭一回來家,你這當婆婆的也要忙,來這邊做什么?”
李氏原是過來請母親過去赴宴的,見母親這般態度,想起方才初瑜來請安時受到的待遇,很是為難地問道:“母親可是不喜歡颙兒媳婦?”
高氏沒有應聲,卻是側過身去,望向觀音像,神情越發木然,與平日的慈愛判若兩人。
“母親……”李氏嘆了口氣,柔聲勸道:“事情都過去這么多年了,母親又何必耿耿于懷?況且這陳年往事,也怨不到颙兒媳婦身上。
高太君聞言,不由得有幾分惱,指了指李氏,埋怨道:“就算不是兒子,你也是當女兒地,怎能如此說?莫不是這皇帝給了你家小恩小惠,就讓你將之前的仇怨都忘記了?”
李氏見老太君生氣,忙過來幫她拍拍后背,越發陪著小心道:“母親莫惱,女兒這般說,只是不忍心颙兒在中間為難罷了!女兒就這一個兒子,這次回來,聽說最多也不多是在家待個十天半月,就又到北邊去當差,再回來還不知是何時!母親……就當是瞧著女兒、外孫兒面上……”她只這樣說著,就紅了眼圈。
高太君瞧了她半晌,最終喟嘆一聲:“我原就說過,落得眼不見心為靜,要先回蘇州去,偏你與曹女婿都攔著,說是年關,這般回去不好!眼下……,唉,罷了罷了,不叫你這做娘的為難。
就說我身子乏,這幾日不必叫他們過來請安了!”
“母親……”李氏還要再勸,被高太君的滿目寒霜給凍回去。
高太君也不再看她,注視那觀音像。
肅然道:“淑卿,你要記住,就算嫁進曹家,你也是李家的女兒!李家給予你地,比你能夠想到地還要多,不管多咱時候,你都不能忘記這點。
否則我這老婆子就算是到了地下,也難瞑目!”
李氏見高太君話說得這般重。
心下著急,忙道:“母親,女兒沒別的意思,只是這颙兒媳婦確是個不錯的孩子,想著您若是放下心結,讓他們小兩口以后好好孝敬您!”
高太君聞言轉過頭來,盯著李氏的眼睛。
沉聲道:“淑卿,我還沒有老糊涂,這幾年你們府與你哥哥那邊往來就少了,去年還特意地接我過來,也不像是單單因想念我的緣故吧?”說話間她一改平日溫煦慈愛的模樣,臉上除了鄭重,更是帶著一層寒意。
李氏聽高太君提到這個,有些心虛。
猶豫著想著該找個什么樣地說辭。
高太君見了,搖搖頭:“傻孩子,自小你說謊何時瞞住過我?!到底你們夫妻兩個在算計什么,攔著不讓我回去的緣故又是什么?總不會是怕擔上干系,接出我老婆子來,省得被李家連累吧?”
其實高太君只是隨口猜測。
沒想到卻是點個正著。
李氏臉色一僵,吶吶地,再也找不出什么話來辯解。
高太君本是無心,見她這個反應,這方覺得不對,慌忙一把拉著李氏的手,急聲道:“看來,這是老婆子說著了?到底你哥哥他們家有什么禍事,害得連你們都要這般避開嫌疑?”說到這里,她臉上怒氣漸生。
又狠狠甩了李氏地手。
指著李氏道:“我方才說什么了?你竟都給拋到腦后,李家對你……李家對你……”
高太君氣得說不出話來。
李氏心中委屈得不行,哽咽著道:“母親!那您讓女兒如何做?大哥那邊,我們豈是沒幫過,沒好生相勸過地?颙兒父親這些年哪次見到不勸他?勸他收斂收斂,盡快將虧空還上;勸不要落下太多紕漏,以免觸怒了皇帝,惹來不測之禍。
然大哥的脾氣,母親又不是不知,最是好強地,怎會聽勸告?”
高太君聽李氏是擔心虧空這個,松了口氣,道:“我還當是什么?就只得你們夫妻兩個如同驚弓之鳥,草木皆兵了!這個先前我同你伯母也聽你大哥提過,那虧空還不都是前些年接駕花費的,又并不是咱們自家地開銷!你大哥官職不高,俸祿不多,家中人口又多,哪有什么積蓄?就算這幾輩子人攢下一些,還要給子孫攢些個家底。
拿自家的銀子堵了皇家的虧空,難不成讓孩子們以后喝西北風去?”
“母親,那虧空畢竟是以大哥的名義虧欠的!再加上聽颙兒父親說,大哥為了補前面的虧空,在鹽政上又挪了銀兩!這萬一哪日皇帝追究下來,想要再補就晚了!況且這虧空也不是小數目,若不盡早著手,到時候怕是一時半會兒的補都補不上。
”李氏苦口婆心地勸著,心中還隱隱期盼著,若是能夠勸動母親,讓母親去信勸說大哥,說不定會有奇效。
高太君卻不以為然的搖了搖頭,哼了一聲:“這虧空是皇家地虧空,皇帝也當是知道的。
你們這般小心又有個什么用?‘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這皇上若是想要抬舉哪一個,不會挑著你這些個不是;這皇上若是想要收拾哪一個,就算你沒有不是也是不是!”
李氏聽著不由生疑,母親只是守寡多年的宅門婦人,怎么會有這般感慨?就算父親之死與朝廷有些干系,也不至于如此憤懣。
她愣怔的瞧著母親,已是不知說什么應對才好。
高太君像是也察覺出自己失態,立時收聲,低頭捻動念珠,半晌,似是下了主意似的,堅定道:“既然你們夫妻擔心受李家連累,那我這老婆子越發不能在你這邊待了!我比不得你們心狠,就算李家真落難了,我也會回去陪著!你大伯母待我如何,待你又是如何,這個不消我這老婆子說,你自曉得!若真有萬一,我那時回去,還叫你們為難,何苦呢?還不若眼下趁著太平,兩家少了干戈,到時你們過你們的太平日子,我們守著我們地災去!”
李氏聽到這里,哪里還受得住,雙膝跪在炕前:“母親,女兒怎會是這個意思?就算颙兒父親,也從沒有想著單保全自己個兒的!早就思量妥當,只要不是兩家同時落難,總好相互扶持著,也是以防萬一罷了!母親這么說,還叫女兒怎生辯白!”
高太君挪開身子,并不受李氏的跪拜,但也曉得方才話說重了,剛想婉言相勸,就聽門外有人道:“母親、外祖母!”
聽是曹颙的聲音,高太君忙低聲喚李氏起身。
待到李氏擦了淚,收拾妥當,高太君方開口叫曹颙進來。
原來,開陽院里,曹荃與兆佳氏已經帶著幾個孩子過來。
曹颙與初瑜也去了,全家上下,就等著李氏請高太君過去。
偏李氏去了好一會兒也不見回來,曹颙便自告奮勇地過來,順便也想看看外祖母到底有什么不開心的,想著好對癥下藥,哄老人家開心。
一進屋子,曹颙就察覺出氣氛有些不對。
雖然高太君臉上慈愛依舊,李氏也是帶著笑,但是總是讓人覺得神情有些僵硬。
再仔細看看母親兩眼,雖然眼淚像是擦拭了,但是微微泛紅的眼圈卻是無法掩飾的。
曹颙有些難過,擔心是為了初瑜,母親才會受到外祖母訓斥。
雖然他心中疑惑,卻因身為晚輩,又是涉及到妻子,實不好當面直言相問,便面色如常,笑著請外祖母與母親過去赴宴。
高太君本要開口拒絕,但見李氏滿眼祈求,心中喟然長嘆,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