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城,曹府,前廳,小書房。
“颙兒,若是要曹家一時平安,有那位照拂即可,若是放長遠來看,怕還是要早拿個主意才行!”莊席開口說道。
曹颙聽了皺眉:“先生,這,是父親的意思?”心中頗為不贊成,曹家與皇家走得太近,使得處處被動,應吸取教訓,怎能再摻和到奪嫡這污水里?稍有閃失,就是抄家滅族的下場。歷史上,曹家的敗落就是取禍于此。
莊席搖了搖頭,道:“令尊的忠心實在過了些,并沒有將家族安危思慮再內!”
曹颙想想曹家巨額債務的由來,突然覺得有些無力,曹家竟似在不知不覺中已經站了隊伍。雖然康熙知道曹家是純臣,但在外人眼中,怕早已將曹家當成是*。畢竟,曹家這十幾二十年來,也算是充當了太子的財源之一。
在曹寅眼中,忠于君主,忠于君主選出的儲君,只是臣子份內之事。但是,其他人怎么會這樣想。
“歷數秦漢以后各代帝王,在位四十年以上的僅三五人,在位五十年以上的僅漢武一人,萬歲登基至今已經是四十八載,又曾多次帶兵親征。”莊席道。
莊席說得隱晦,曹颙卻明白他所指,古代帝王本來就長壽的不多,康熙已到暮年。人人皆以為如此,否則文武百官也不至于這般熱衷結交皇子阿哥。
曹颙心中暗笑,眼下不過康熙四十八年,距離康熙六十一年還有十三年,這個時候去討好皇子才是作死。
“先生,我隨扈這幾月,見過皇上幾次,即便在病中,仍能開得兩石弓。古今帝王在位超過五十年的雖不多,但是壽命過七十的并不罕見。若是如此,該如何應對?”曹颙開口問道。
“若是如此……”莊席松開眉頭,沉吟著。
“若是如此……”曹颙的眼中多了種從容。
師生兩個,各自在書案上寫下一四字成語,相視一笑。
與莊席說完話,在前廳一起用了晚飯后,曹颙才回到葵院。
葵院,上房。
眼下已是深秋,就算是屋子里支起了炭盆,也驅散不了濃重的涼意。
上房已經點燈,紫晶帶著幾個丫鬟在東側間的炕上做活計。聽到曹颙回來,都迎了出來,侍候更衣的更衣,端水的端水,投帕子的投帕子。
聞到曹颙身上的酒氣,紫晶笑道:“先生也太不體恤大爺,明兒還要去王府那邊!”
曹颙回道:“與先生說話,說高興了,你別擔心,就喝了幾盅,一兩來酒!我叫人送過來的醬牛肉,你可吃了?那個確實比咱們府里做得味道好些!”
自老太君去世后,紫晶開始吃起了半齋,初一十五全素,平日里飲食也越來越清淡。曹颙怕這樣久了,紫晶越發沒有紅塵氣,怕她到時真出家當姑子去,素日里就經常勸她吃些葷食。
紫晶點了點頭:“多謝大爺惦記,奴婢吃了不少,就著多吃了半碗飯,帶著淡淡的草藥清香,沒有半丁點兒肉腥味,確實是好東西,怨不得大家都愛出去下館子呢!”
“既然喜歡吃,就跟廚房那邊的采買打聲招呼,隔個三五日買上一次,也不是什么吃不起的東西!”曹颙一邊接過濕毛巾擦臉,一邊說道。
“嘗嘗鮮兒罷了,廚房那邊自有定例,奴婢可沒臉為了自己個兒饞嘴壞了規矩!”紫晶擺弄著手里的繡活,說著。
曹颙擦完臉,將毛巾遞給珠兒,見她層層疊疊地裹了好幾件衣服,想到紫晶她們三個都是打南面來的,怕是受不了京里的冷,就對紫晶說:“咱們屋子里不是有火炕嗎?如今天也涼了,早早燒起來吧,省得你們幾個冷!”
幾個丫鬟聽了,都捂著嘴巴吃吃地笑。一向嘴快的翠兒說道:“聽聽大爺這話,可見是個不當家的!”
曹颙被幾個丫鬟笑得莫名其妙,想想自己剛說過的話,似乎并沒有什么聽著不對的地方。
紫晶用手指點了點珠兒與翠兒兩個:“是誰前兩日就說‘紫晶姐姐,怎么還不燒炕’的,如今倒厚著臉皮笑起大爺來了!”
珠兒、翠兒笑而不答,曹颙聽了,知道這其中自有典故:“哦,看來這燒炕還有什么說頭不成,誰來給我講講!”
紫晶見曹颙進來后,釵兒與環兒兩個始終拘謹,就沖釵兒道:“釵兒,給大爺講講,這北邊確實有不少規矩與南邊不一樣呢!”
“是,紫晶姐姐!”釵兒先應聲,然后才對曹颙講道:“大爺,這燒炕是有講究的,可不是哪天天冷就哪天燒的。北面講究九月里不糊窗戶、不遷居,十月初一祭祖掃墓,給祖宗送了寒衣后方能燒炕暖屋。”
曹颙聽了,覺得稀奇,雖然上輩子他在北京生活了二十多年,但是那時火炕已經成為歷史,像這些傳統的習俗更是無人知曉。
到底是喝了些酒,加上因這些日子的長途跋涉有些累,曹颙看了幾頁書后,就回臥室安置。
次日,照常早早起了,在院子里活動活動筋骨。
今兒要去平郡王府那邊一趟,從草原上帶回來些土儀,要整理了送過去。雖然寶雅也在隨扈,這些東西也是準備了的,但終究是份心意。這就是所謂人情往來的,不管對方是否需要,該走的形式還是要走。
用完早飯,曹颙換了衣服,看著那些草原上的土儀,想起一件心思,叫曹忠找了個妥當的家人過來,安排他去趟江寧。除了給父母請安,給弟弟妹妹送些小玩意外,曹颙還給了他一封信,讓他到江寧后轉給曹方,信中自然是讓曹方在南邊打聽文繡家的消息。
剛出大門口,曹颙就見到一位老朋友,竟是三年多未見的寧春。
康熙四十四年,圣駕駐留江寧時,曹颙、寧春、馬俊、永慶作為地方官員的嫡長,曾一起見過圣駕,隨后還到秦淮河上吃酒。雖然這次花酒吃得并不香艷,但是幾個少年卻是混出了交情。
不久后,永慶離家回京,寧春父親調到江北,江寧只剩下曹颙與馬俊兩個。馬俊在中了舉人后,又長期留在京城備考,見面的次數就少了。
寧春比過去更胖了些,穿著寶藍色的長袍,臉上盡是肉,原本不大的眼睛顯得更小,唯一沒變的,仍是愛笑,嘴角彎彎的,像個大阿福。
“小曹,可算把你盼回來了,昨兒容你歇半天,今兒我可是來上門逮你的!”寧春跳下馬,將馬韁遞給身后的長隨,笑嘻嘻地說道:“嘖嘖,比小時候越發俊了,可惜我那大妹子還不到十歲,否則定要肥水不流外人田!”
“寧兄?”曹颙很是意外,笑著說:“八月里在馬俊信中得知你婚期延到年底了,還以為你進京日子也要晚些,快快請進。”
“我家老爺子任滿回京,我就跟著回來了。”寧春應著,看著曹颙的外出裝扮:“這是要門,那我來得倒不巧了!”
“昨兒剛到京,去平郡王府那邊點個卯兒,耽擱不了多長時間!”曹颙說道:“寧兄先到廳上吃杯茶,半個時辰我就能回來!”
“那敢情好,馬俊放了外任,聽說就這幾日離京,咱們幾個好好聚聚,既算給你接風,也算給他餞行。永慶守了半年孝,估計也正悶得發慌!”寧春笑著說著:“你趕快去,也不必太趕,午初咱們在貴賓樓聚!”
這樣安排更妥當,曹颙點頭依了。寧春上馬,朋友兩個并行到胡同口,方各自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