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六十九章冰嬉 轉眼,到了臘月十九,京城各衙門封印之日。
曹颙離京在即,邀了永慶與馬俊過府一聚。因前些日子,永慶有事出京,朋友幾個尚未團聚。
老友相聚,舉杯共飲,除了時局,剩下的便是兒女之事。
左住、左成兄弟“認祖歸宗”后,戶籍并沒有遷出,仍是曹家這邊。按照律法,旗漢不婚,馬俊長女就要尋個旗人入籍,才不會讓人挑出錯來。
畢竟曹颙與馬俊現下也都有些身份,總不能因兒女親事落下把柄,引人攻訐。
于是,永慶便主動提出,認湘君為義女,將湘君戶籍轉到完顏家。
漢人出身的朝廷大員,若是躍居高位,多半會被賜出身,入漢軍旗;沒有入漢軍旗的,若是兒女與在旗的人家聯姻,多用這個辦法,是京城權貴聯姻常用的手段。
不過是走個過場,名義上不違律罷了,還是要在自己家備嫁。
永慶卻是來了勁兒,帶了幾分醉意,聽提起湘君與左住完婚之事,對馬俊道:“我可不擔這個虛名,你給大侄女預備多少嫁妝我不管,我這義父絕不會空手嫁姑娘。”
馬俊知道他好意,笑道:“那就多多預備金子以你,往后我今日緊了,就尋女兒、女婿打秋風去!”
永慶搖頭,道:“金銀豈能長久,前些日子,我托我家老二買了個小莊,給湘君做胭脂田。”
曹颙與馬俊一聽,都頗為動容。
能稱為莊的,少說也有數百畝田地,如今京城的田價可是不低。換做曹颙這個富戶不算什么,對永慶與馬俊來說,這禮就有些頗重了。
可是幾個人都是半輩子交情,也不好為這個,磨磨唧唧。
馬俊尋思一下,道:“若是我沒記錯,善余家的大侄兒今年也十四了……”
永慶點點頭,笑道:“那個臭小子,管長個子,不長心眼,如今已經同我一般高。”
曹颙與馬俊聽了,不由莞爾。
永慶他們兩口子,都不是喜言之人,教養出來的兒子,踏實穩重,是個不錯的少年。
馬俊撂下酒盅,道:“要是善余不嫌棄,咱們就親生加親,如何?”
永慶聽了,卻是一愣。
他現下是正四品的副護軍統領,與馬俊的大理寺少卿倒是平級。可他受十四阿哥連累,不得圣心,原閑賦在家。連這正四品官職,都是曹颙出面,托人尋關系,費了好大力氣,才得以復出。
馬俊卻是前程正好,進京后如魚得水,任滿后指定要升的。
見永慶不說話,馬俊板著臉,道:“我都開口了,可不容善余回絕。那樣的話,就是打我的臉!”
永慶看了馬俊半晌,方露出笑來,沖著曹颙道:“孚若,這回就請你做大媒了。”
“那可不成!”曹颙搖頭道:“這回二侄女,要入我戶籍,給我做女兒。哪里當父親的,給女兒做冰人的?”
永慶聽了,大笑道:“好,好,如此一來,倒是應了少年時的戲言,大家都做親家!”
人逢喜事精神爽,酒逢知己千杯少。
一頓酒,直喝到深夜,大家連酒盅都舉不起,才散去。
次日,曹颙啟程出京。
隨行的,有從上書房請下假的恒生。
能去清苑,與家人團圓,恒生帶了幾分雀躍。
曹颙見兒子有興致,也棄了馬車,騎馬與恒生同行。
冬日景物蕭瑟,本沒什么可看的,但因前幾日下了雪,遠山白茫茫的,倒也有些意境。
不知是不是兩位蒙古侍衛數年相伴的影響,使得恒生言談中偶爾也出現蒙古字樣。
曹颙便將自己對蒙古的認識,一一講述給恒生。
遼闊的草原,雪白的羊群,擠馬奶的女奴,用羊氈搭建的蒙古包。夏日的涼爽,春秋的風沙,冬日的鵝毛大雪。
同京城相比,那是一片并不富裕的土地,卻也有它的風采與絢麗。
恒生聽得仔細,偶爾也露出向往的神色,可更多的是一種不安。
曹颙瞧出不對,問道:“怎么了?”
恒生仰頭道:“父親,我不想離開京城。”
曹颙皺眉道:“離開京城?是世子來信,還是四阿哥、五阿哥說什么了?”
恒生低聲回道:“是蒙古來信,說是老王爺身子越發不好了,那位想要打發人接我回去……”
曹颙展眉道:“想去便去,又不是不能回來。你漸大了,多出門增加見識,總比每日進宮掉書袋要強。你要記得,你只是多了幾個親人,并不是由新的親人取代了京里的家人。”
恒生聞言,眼睛有了光彩,使勁地點了點頭。
去了心事,恒生的心情就輕松許多,恨不得立時到清苑,與家人團聚。
被恒生的歸心似箭影響,曹颙也使人加快了速度,原本計劃是小年那天到清苑的,臘月二十二便到了。
一家人團圓,總督府里立時多了幾分喜慶。
恒生先是給幾位長輩請了安,而后又給妞妞與左成道喜。
他這次請假過來,與家人過年,不僅是人到了,還預備了好幾車的年禮。只是因他與曹颙著急趕路,馬車緩行,臘月二十五才到清苑。
兩車自家暖房與京城能淘換到的各色菜蔬,兩車盆栽,不是打著花骨朵,就是已經初綻,生機盎然。
雖說京城那邊,早已送了年貨過來,卻沒有恒生預備的貼心。
李氏與初瑜都覺得寬慰,連高太君也對恒生孝敬的兩盆文竹稀罕了好幾日。
最歡喜的,還是小輩子們。
天佑、左住、左成三個,帶著恒生將清苑轉了個遍,地方的風味特產,也都領著恒生嘗了鮮兒。
恒生最關注的,還是總督府對面的蓮花書院。
小叔叔與哥哥們都在那里讀書,又是馮夫子籌建。若不是他被皇子伴讀的身份所限,也會在那里讀書。
臘八過后,書院里就放了年假。如今除了山長一家,還有幾位書院里當差的仆人,其他的先生與學子都離開書院。
因此,書院里很是肅靜。
對于學堂書舍什么的,都是空房子,沒了人氣,并沒什么看頭。到了荷池冰面上,小哥兒幾個來了興致,打發人回總督府取了冰車,在冰上耍了一會兒。
恒生想著京里的貴女,冬日也參加宮里冰嬉,想著束在總督府的妞妞與天慧,便提議明日帶她們兩個出來。
書院里肅靜,倒是不怕人沖撞,眾人都贊成恒生的提議。
回總督府一說,果然妞妞與天慧也極有興致。連初瑜都有些心動,想起沒出閣前,曾同堂姐妹們參加過冰嬉。
于是,初瑜跟丈夫說了,夫妻兩個決定跟著孩子們湊了回熱鬧。
最后,則由他們夫妻兩個,帶著孩子們前往。
妞妞與天慧兩個,只有小時候在曹府花園的冰面上打過滑哧溜,對于陀螺、冰鞋什么的,都頗為興趣。
跟前都是家人,又沒有外人,姑侄兩個便放開矜持,穿著冰靴,要學溜冰,晃晃悠悠地,看得初瑜跟著懸心,生怕她們摔到磕著。
最后,還是初瑜上場,親自做示范,才使得兩位小姑奶奶摸到些門路。
天寶還小,穿得跟個小熊似的,坐著冰車,由幾個兄長輪流推著,“咯咯”直笑,歡喜的不行。
即便穿的多,可他畢竟稚齡,大家還是怕凍得他,又怕他坐不穩摔到冰上,便輪流坐在他身后,將他護在懷里。
長生則是想起“臥冰求鯉”這句話,惦記起冰下的魚來,同哥哥說起。
曹颙也想起砸冰網魚的樂趣,使小廝回總督府取了鐵釬子與漁網。
而后,曹颙帶著長生,走到在離大家冰嬉場地遠些的地方,準備開始鑿冰。
時值臘月,冰面凍得正實,兄弟兩個忙活了半刻鐘,才鑿開半尺深。
天佑、恒生幾個都被吸引過來,接替曹颙與長生,輪流上前鑿冰。
少一時,終于將冰鑿開,露出半尺直徑的水面。
眾人望著冰眼,面面相覷,誰也不知道下一步冰水里網魚該怎么做。
曹颙無奈,只好使人回總督府請蔣堅。
卻是找錯人了,蔣堅打小在寺里長大,差點當和尚的主,哪里會這些殺生的勾當?
最后還是魏黑出面,將冰眼鑿大,給眾人示范了一番什么是冰水網魚,看得孩子們目不轉睛。
這蓮花下去,收獲豈止是頗豐。
除了半尺長的鯽魚,一尺來長的草魚、鯉魚,竟還摻了一條四尺多長的黑魚,看的眾人驚訝不已。
這么大的魚,別說是孩子們,就是曹颙與初瑜也沒見過幾回。
還是蔣堅,慈悲為懷,低聲念了兩句佛號,為這條黑魚說了幾句好話。
這么長的魚,長了數十年,都有了靈性,還是放過的好。于是,那條黑魚又被放歸水中。
又下了一網,收獲不如方才,也有幾十條魚。
曹颙挑了幾條大的,使人送去給山長,其他的叫人送回總督府。
當天晚上,總督府的餐桌上,就多了紅燒鯉魚與鯽魚湯這兩道菜。
書院山長那邊,除了收到幾條魚,還有五十兩銀子,是總督府送來,用來明年開春買魚苗的。
那山長摸了摸胡子,看著那幾錠雪花銀,低聲道:“連吃幾尾魚都周全至此,若非大善,便是大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