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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雪大的緣故,曹颙一行在大興驛站耽擱了一日。等到初四雪停,方再次啟程。
雖說雪已經歇了,可道路上深達半尺的積雪,使得眾人還是放慢了行程。
“今年的雪可是有些大,看來不用擔心明年的春旱。”蔣堅挑起車簾,向外眺望,帶了幾分欣喜道。
旅途無聊,曹颙就使人請蔣堅過來,說起直隸軍政之事。
盡管蔣堅沒有在督撫衙門為幕的經驗,可多年相處下來,曹颙最信賴之人還是他。
看著外頭銀裝素裹的世界,曹颙也松了口氣。
北方十年九旱,朝廷差不多年年都要求雨,百姓年景如何,就看大旱小旱。
多下幾場雪,就算明年春天少雨,也有河流溪水,灌溉農田。
按照后世說法,當地表水豐富,易行成積雨云,開始水循環。形成降雨。
瑞雪兆豐年,大致就是這個意思。
雍正既開口,給曹颙兩年功夫,這時間緊巴巴的。而交代下來的差事,又都是燒錢的差事。
若是明年直隸大旱,別說是斂銀子,怕是正常的稅賦也收不齊。
要是明年收成好,曹颙則會從容許多,不至于上來就焦頭爛額。
京城到保定府三百里路,一行人初八才到。
雖說曹颙并沒有擺出儀仗,可途徑的府縣地方官,還是恭迎恭送。
等到了保定府這日,曹颙也見識了一番“郊迎”。
他是下來守牧一方的,自不會像年羹堯那般不可一世,可是也沒有像在六部當差那般溫煦可親。
已過而立之年的他,嘴上留著短須,穿著簇新的仙鶴補服,眼睛從眾人身上掃過,帶了幾分壓迫與威嚴。
直隸這邊,是權貴子弟最愛外放的好地界。既不會像京官那樣清苦,又不會像其他省份的官員遠離朝局。
曹颙寧愿保持距離,也不愿給這些官油子登鼻子上臉的機會。要不然彼此家族都在京城住著,拐上幾個彎,都能扯上關系,往后要有瞧著不合適的地方,不好處置。
與那日迎年羹堯不同,今日的官員更多。氣勢更森嚴。
曹颙的履歷,這半月間已經傳遍直隸官場。看了直讓人咂舌,這般青云直上,只能稱之為“幸進”,若不是得皇上隆恩,也不至于這般年輕就成為封疆大吏。
曹颙有幸進的資本,雖說父祖已故,家族中并無官場上的長輩指教,可是姻親份量足。幾位堂弟,一個御前侍衛,兩個科班出身,家族已呈騰飛之勢。
加上曹颙年輕,以后在官場上還大有作為,想要攀附他這棵大樹的地方官,不是一個兩個。
只有原直隸巡撫李維鈞,笑著帶眾人出迎,嘴巴里卻直泛苦。
到手的總督飛了,他的腸子都要悔青了。雖說怡親王沒有明說,可也點出來,皇上因年羹堯之事惱了他。
不過想到同為巡撫官的范時捷調回京城“候缺”,實授還不知什么時候。他又覺得慶幸。他已經打定主意,抱緊怡親王大腿,對年羹堯避而遠之,總要找機會讓皇上看到自己的“忠心”。
曹颙雖對旁人展露“官威”,可看向李維鈞的時候,還是帶了幾分客氣。
今日能有這般場面,是李維鈞給他面子,他自然回之以禮。
新督撫舊總督,和和氣氣,一直持續到傍晚的接風宴上。
接風宴,就設在保定府最大的酒樓“隆盛樓”。
酒樓附近,已經由出動官兵戒嚴。
酒樓里,樓上樓下擺了二十多桌。除了來迎接新督撫的地方文武官員,還有保底府有頭有臉的鄉紳代表。
因曹颙是頂頭上司,主動上前敬酒的官員,神態越發恭敬,這就包括平素里那李維鈞頭疼的那些權貴子弟、王府奴才什么的。
李維鈞貢生出身,從知縣熬起,在仕途熬了二十多年,才到巡撫位,并沒有什么根基,所以早年才會依附于年羹堯。
雖說當著年羹堯的面,大家都恭敬,可京城權貴,背后說起年羹堯也都帶了瞧不起。漢軍、庶子,加上運氣好,在皇上門下當奴才,這才有今日體面。
曹家包衣出身,雖也為人詬病。大家背地里也要說嘴的;可同李維鈞相比,則是實權權貴。
得罪李維鈞沒什么,大不了丟了差事回京便是;要是得罪了曹颙,過節說不得就要延續要京中,給家族惹禍。
孰輕孰重,眾人心里有底,酒桌上便高低立下。
李維鈞雖掛著笑,可是已經帶了不自在,望向曹颙的時候,帶了幾分遷怒。
人走茶涼,令人心寒;人未走,茶就涼,則令人著惱。
曹颙察覺出氣場不對,回過頭吩咐了兩句,制止了接下來的敬酒。他可不想鬧一出新舊督撫不合的笑話,那樣的話很是麻煩。
針鋒相對的話,顯得氣量小;退后一步的話,顯得性子怯懦。
雅間中,只剩下幾位品級高的陪客,主管民政的直隸守道,執掌司法的直隸巡道,還有分管直隸軍政的幾位提督、總兵、副將。
若是沒有旁人在,曹颙愿意給李維鈞一個臺階。再說說十三阿哥拉拉交情什么的。他們兩個官職互調,這“攤丁入畝”又是李維鈞弄出來的,保持良好關系,有個詢問的地方,也不是壞處。
可眼下,桌上這幾位,都是四品以上官員,其中提督為從一品,與曹颙同品級。
這些武官,本不是曹颙能轄制的。偏生曹颙這次下來,有練兵旨意。要是這個時候讓他們看了笑話。往后打交道就失了先手。
曹颙只能端著新總督的譜兒,少說少作。
不過他這番架勢,還真將同桌上這幾位地方大員給鎮住。
連原本想要說兩句酸話的李維鈞,都帶了幾分小心,生怕自己方才的情緒被曹颙嫉恨,端著杯子,很是客氣一番。
兩個道臺是巡撫衙門直屬官,對于上峰,只有恭順的。
那幾個武官狐惑不定,他們品級高,手中收集到的曹颙資料就比下官芝麻官的要詳細的多。
除了曹家的親戚關系外,還有曹颙這些年為京官的政績與口碑。
政績這邊,太仆寺、內務府、戶部皆有建樹,一路升官,倒也不單單是靠長輩余蔭。
口碑的話,待下寬泛,與同僚和氣相交,待上峰敬而不媚。怎么尋思,都是溫文儒雅、老好人的做派。
眾人都以做好準備,如何與新總督打交道,沒想到傳言有誤,這新總督并沒有傳言中的那般平和。
幾位武官,面上不動神色,心中都暗暗思量。
曹颙掛著兵部尚書,提鎮俱聽其節制,就是與曹颙平級的兩位提督,也要以曹颙為尊。
地方軍政,豈是那么好插手的?
這里面的貓膩多,最是不能細究。
看著曹颙不冷不熱的,眾人心里就沒底。
一時之間,酒桌上的氣氛倒是熱絡許多。
方才還都坐著看熱鬧的眾人,現下都堆了笑,開始端著酒盞,往新總督身邊敬酒。
遲了一步,沒湊上前的,也沒有閑著,笑盈盈地對李維鈞說些“恭喜”的話。說的很是動聽,仿佛李維鈞不是去任副堂,而是就要封閣拜相。
曹颙已是瞧出這幾位武官的打算,是想要在酒桌上套套交情,好探自己的底。
真正負責練兵之人,皇上還沒派下來,曹颙自不會同他們幾個摻合。
約摸桌上的人都差不多敬過自己,曹颙站起身來,主動提起酒盅,敬了全桌,而后以“不勝酒力”、“旅途困乏”為由,離開酒樓,回了驛站。
因早年總督衙門不在保定,所以這邊沒有專門的總督衙門。
上一任直隸總督兼巡撫事,所以總督府也是巡撫衙門。
為了給曹颙騰地方,李維鈞已經將巡撫衙門內宅騰了出來;前面的話,因還沒有交結,巡撫印信還在李維鈞手中,相關書吏幕僚也依舊在府中。
曹颙雖說中午就到,可他沒有從李維鈞所請,直接入住巡撫衙門,而是將車隊停在官驛這邊。
巡撫交接,不比下邊的知縣、知州,涉及一省庶務,沒有三、五日交結不清,現下就算內眷住進去,其他人等依舊要在驛站等。與其折騰兩次,還不如等幾日,一起進府。
接下來,就是繁瑣的交結手續。
還好,需要曹颙直接露面的時候不多,曹颙就請宋厚、蔣堅兩個,帶著書吏、幕僚們入巡撫衙門交結。
曹颙手上有一疊空白的委任狀,都是未入流的小吏,等交結完畢,將這些幕僚、書吏的名字寫上,他們就是督撫衙門下的屬員。
還有一些八品、九品的委任狀,是府縣的缺,是新總督上任,安插自己人,或者給下面做人情的。
清點了三日,都交接的差不多,曹颙被請到巡撫衙門,從李維鈞手中接過巡撫衙門的印信。總督印信,則由他從京中直接帶過來。
這新任舊任交結,就怕扯皮。
李維鈞沒有節外生枝,而且比前幾日郊迎時,越發客氣。
留幾分余地,這樣很好。如此賬目上有幾處不清楚,涉及金額一千六百多兩銀子之事,曹颙也使人壓下,提也沒提。
俗話說的好,禮下與人,必要所求,果然不假。
公事交結完畢,李維鈞便說出心中所請,那就是巡撫衙門這三十多書吏幕僚。其中,有些是李維鈞的親族,回鄉或者隨他進京,其他人現下還無處安置。
京城之中當差,就算養幕僚,也不過一個兩個,實安置不了這些人。
曹颙想了想,道:“既是李大人開口,本督本當應下。可此次本督出京,親朋故舊所薦者眾,人手只多不少……要不然這樣,先讓他們繼續在衙門里當差,先做到年底。到時,差事做得好的留下;若是想回鄉的,本督也禮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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