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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四十一章 舅甥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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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來見高太君前。李氏忐忑不安,卻沒想到高太君會這樣安排。

  她是知道高太君對李家的感情的,年少守寡,在李家生活了大半輩子,將自己當成李家人。

  雖說有的時候見高太君偏疼李家兒孫,也使得李氏心中不自在,但想著自己是出嫁的女兒,老太太生活在李家,得了李家兒孫多年孝順,便也能想開了。

  她還以為高太君會讓自己想法子,為堂兄脫罪;或是讓曹颙走門路,免了香玉的差役。這兩條都是違逆皇上心意,是李氏無法應承的。

  她想了好幾種說辭,都是婉拒此事;沒想到,高太君什么也沒說。

  見李氏還愣神,高氏已經將幾匣子東西都推到她跟前,道:“昨兒沒睡好,我要瞇一瞇,快將東西拿走。只要你盡心,老婆子就承你的情,李家也總算沒有白養你一場……”

  李氏見她神色淡淡的。竟像是將她當生人待,只覺得心如刀絞。

  高氏卻不耐煩多說,喚丫鬟取了枕頭與薄毯,側身躺下,闔眼不再看李氏。

  李氏見狀,只好起身,卻是沒有叫人拿東西。

  沒等到門口,邊聽高氏道:“將這幾個匣子抱去你們太夫人房里……”

  回到蘭院,李氏還在晃神,淚眼朦朧地看著眼前的幾個匣子。

  那兩個裝黃金的匣子,每只裝有黃金十錠,每錠二十兩,兩匣子黃金總共是四百兩。

  那首飾匣子里,則是裝了滿滿一匣子首飾。

  都是簇新簇新的,其中有些樣式,李氏瞧著眼熟,還是她這個做女兒的孝敬的;其他的,想來是近年李家晚輩孝敬的。

  李氏看了,不禁淚流滿面。

  高氏的陪嫁首飾,都在李氏出閣前,添妝用了。老太太向來好強,怕女兒嫁妝薄了,在婆家受慢待……

  午后,初瑜來上房請示婆婆十六日淳王府赴宴之事,淳王太妃十五出宮就府,淳王府十六日宴請親戚,算是為太妃暖屋。

  走到廊下。還沒等使人通稟,就見繡鶴輕挑了簾子,躡手躡腳地走出來。

  初瑜見她如此舉止,輕聲道:“老太太這是再歇午覺?”

  繡鶴猶豫了一下,道:“早上去了芍院,回來就哭了半晌,方才擦了臉躺下。”

  初瑜雖有些放心不下,但是長輩之間的事,又關系到李家,不是她這個做媳婦的能插上話的,便低聲吩咐繡鶴兩句,轉身回去。

  剛出蘭院,就見高太君身邊的丫鬟青梅面帶急色地疾行而來。

  見了初瑜,她忙屈膝,道:“太太,老太君瞧著不好……”

  初瑜聽了,心里“咯噔”一下,一邊使人去請太醫,一邊使人去蘭院,自己匆匆跟著青梅去了芍院。

  芍院上房,香玉伏在炕邊。拉著高太君的手嚶嚶地哭著。高太君面上通紅,雙眼緊閉,看著十分駭人。

  初瑜伸出手去,在高太君的額上拭了一下,滾燙滾燙。

  “怎么燒成這樣?還不快投了濕手巾來。”初瑜輕斥道。

  青梅帶著兩個上房的丫鬟,出去端水弄濕手巾。

  這會兒功夫,李氏也到了,走得急了,腳步都有些不穩。

  她走到炕邊,俯下身來,輕喚了兩句,高太君方幽幽地睜開眼睛,啞聲道:“不礙事……”

  李氏哪里敢放心,少不得等太醫過來……

  曹颙落衙回來,就聽說高太君病了。他心中猜測著緣故,先到蘭院來見母親,不想正碰上李氏歪在炕上,初瑜端了藥碗在炕邊奉藥。

  他唬了一跳,快走兩步上前,道:“母親病了?”

  李氏搖搖頭,道:“沒有,是你媳婦小心,今兒請太醫過來給老太君瞧病后,也給我瞧了瞧。太醫說天氣交感,有些脾胃不調,就給開了個方子調養。”

  曹颙不放心,從初瑜那里討了方子,仔細看了,確實只是溫補的方子。才算放心。

  他從初瑜手上接過藥碗,坐在炕邊,親自送到李氏嘴邊,服侍她喝下。

  李氏眼睛酸澀,輕輕地拍了拍兒子的胳膊,道:“我沒事,你不要擔心。你外祖母……那邊也還好……”

  曹颙點點頭,道:“曉得了,母親也不要太焦心……外祖母終會想明白的……”

  李氏見他還穿著官服,就打發他們夫婦兩個回梧桐苑。曹颙正有事問妻子,便與初瑜從蘭院出來。

  “可是老太君讓母親為難了?”曹颙問道。

  下午時李氏已經對初瑜說了高太君的話,現下初瑜就將那些花轉述給曹颙。

  曹颙聽了,苦笑道:“真是令人意外……”

  想著自己對高太君的提防與疏離,曹颙也有些不好意思。

  不管如此,她到底養了李氏一場。她又沒有親生骨肉,待李氏自是如親生一般。

  “爺,老太太將金子與首飾匣子都交與我了。我想著即便真求太妃娘娘,也不好直接孝敬金子,要不就交給十六叔,請十六叔定奪……那匣子首飾,還是別當了,折成銀子交給老太君,安安老人家的心。”初瑜斟酌著。說道。

  “暫時都別動……需要什么花銷,先從帳上支銀子……”曹颙道。

  初瑜稍稍一怔,隨即明白過來。這些金子首飾雖是高太君私房,可也是李家家財,不知會不會擔干系,在李家上下沒處置前,不好輕動。

  回到梧桐苑換下官服,曹颙就去芍院探病。

  許是頭疼的厲害,沒進屋子前,聽到高太君低聲呻吟。等他進了屋子,高太君卻熄了聲。

  倒是沒有提讓曹颙為李家請托之事。她只是硬撐著坐起來,問了幾句李家涉案的詳情。

  聽說除了涉及織造府與鹽政虧空,還有東北挖人參與私結皇子等,老人家的臉色白了又白,喃喃地不知說了句什么,曹颙也沒聽真切,便讓她打發出來。

  回到梧桐苑,曹颙干坐了半晌。

  李家都到了這個地步,若是他再袖手,世情上也說不過去。

  雖說不好去為李煦脫罪,但是該照拂也得照拂,要不然落在旁人眼中,就是冷血無情。

  次日,他便吩咐曹元,跑趟刑部衙門,打探李家案件的案情進展,以及李煦與家眷何時押解到京。

  新皇即位后,六部堂官變動最大的就是刑部。之前的六位堂官,降的降,調的調,現下換上的兩個尚書、四位侍郎,都是這兩個月才上任的。

  其中滿尚書佛格是從內閣學士升上來的,是宗室,身上有輔國將軍爵位。早年名聲不顯,新皇登基后,才封了內閣學士兼任禮部侍郎,而后不久,升任刑部尚書。

  只是有隆科多與十三阿哥的榮寵在前,佛格這邊就不那么扎眼。

  不過曹颙心中明鏡似的,這位新尚書定是“四爺黨”,要不然也不會執掌刑部,成為皇帝的臺前人。

  曹颙不知道,雍正那邊早就使人盯著曹家,就是要看曹颙如何應對李煦問罪之事。

  曹家前一日請了太醫,次日就使人去刑部打探,這也在情理之中。雍正看到這個消息,說了聲“愚孝”就撂在一邊。想著曹颙會不會上折子為李家求情。

  等了三日,到十五,李煦父子押解到京,還沒等到曹颙的求情折子。雍正倒是有些猜不準,不知曹颙是重情還是寡情。

  “十三弟,這曹颙還沒動靜,倒是個能忍的!”他倒是有些不樂意,跟十三阿哥抱怨道。

  十三阿哥聽雍正如此說,心中猶疑不定,只當雍正要借李家的事,將火燒到曹家,小心說道:“皇上您是看著他長大的,又不是不知道他小心的性子,從不敢有半點逾越。就是曹家家奴,也有識字的跟他們念《大清律》,但凡有半點作奸犯科的事情,都不許下人們沾。李家雖是親戚,他身為臣子,也不能公私不分,持寵生驕。倘若那樣,不是辜負了皇上對他的看重。”

  雍正聽了,神色稍緩,道:“朕還想給他個恩典,他倒是乖覺。”

  這才抱怨了沒兩日,曹颙親到刑部探監的消息,就遞到御前。

  雍正見狀,哭笑不得,跟十三阿哥道:“瞧瞧,這到底是聰明的,還是傻的,竟也不曉得避嫌,就不怕朕遷怒與他。”

  十三阿哥聽他嘴里罵著,面上卻還帶著笑,就曉得他不是真惱,順著他的話說到:“還是皇上教導的好,曹颙不敢因私情妄議國事……卻也不失本心,不是趨利避兇的小人……”

  刑部大牢,向來是京城百姓談之色變的地方,差不多每天都有犯人尸體拖出去。有些錢財的犯人還好,有錢能使鬼推磨;若是沒有銀錢打點的,進去就是跟在鬼門關似的。

  李煦是官身,李鼐身上也捐著官,所以父子二人并沒有關押在地牢,而是在外邊的板房。加上曹家之前已經花過銀子,所以父子二人沒有戴刑具,并且得以同室關押,條件還算是不錯。

  只是李煦在江南時受刑,過后又千里押解,傷勢拖延,至今未愈。

  因此,曹颙來探望時,便看到李煦垂老病弱的模樣。

  他頭發全白了,原本發福的體型變成皮包骨,滿臉褶子,雙眼渾濁,眼角糊著厚厚的吃模糊。

  再也不見過去的意氣風發,若不是穿著干凈的新衣服,看著就像街頭流浪的老乞丐。

  “舅舅,大表哥……”想著家中病著兩個,再看著眼前的古稀老人,曹颙原本想好的說辭,都說不出了。

  李煦坐起身來,看著曹颙,只哆嗦著嘴唇,嘴里“嗚嗚”的,跟扯風箱似的,半天也說不清一句話。

  曹颙見狀,看向李鼐,道:“大表哥,舅舅這是?”

  李鼐側過身子,抹去眼淚,道:“老爺前幾日上火,喉嚨腫了,今早大夫已經給看過,說吃幾副去火的湯藥就好了。”

  提及這個,他鄭重地對曹颙拜了下去。

  在江南時,他陪著父親受刑,過得水深火熱;到了京城,就有干凈的屋子,新衣服與可口的飯菜等著,還能有大夫醫治。

  若是沒有人援手,怎會如此?

  能在這個時候,還會照拂李家父子并且有能力照拂的,也就只有曹颙了。

  他原是認定八成,今日見曹颙親至,就篤定是他。

  曹颙避讓開來,沒有受他的禮,道:“我也沒有幫上什么,當不得謝。”

  話未說完,就覺得衣服發緊,側身一看,是李煦拉他的衣服。

  曹颙見他盯著自己,面露懇求,俯下身,道:“舅舅可是有話吩咐……”

  李煦指著李鼐,用盡了力氣,道:“保……保……全……”

  李鼐見狀,已經翻身跪倒,泣道:“老爺年邁,怎么能受得了刑罰加身?兒子愿以身待,還請老爺成全兒子孝心……”說罷,又求曹颙:“表弟,都是我的不是,父親這幾年多在養病,將衙門里的差事交過我,是我行為不檢,才出了差池……”

  在來之前,曹颙已經聽說李煦在蘇州時,先是不肯認罪的,而后受刑,父子二人才爭相認罪。今日看來,是李鼐想要將罪行都斂到自己身上,李煦則是怕拖累兒子,兩人都想早日結案。

  李鼐還是天真,他即便做著父親的副手,卻是名不正言不順,哪里有資格分擔李煦的罪責。再說,李煦問罪,并不單單是虧空之事。

  聽李鼐這樣說,曹颙倒想起一個疑問。

  聽說織造府去年虧空了六萬多兩銀子,這么多銀子去哪里了?早年的虧空,還能說是花在接駕上,這十幾年的虧空怎么說?

  單單是李家開銷,當用不了這些。

  莫非是給了西北的十四阿哥?

  想到此處,曹颙只覺得眼皮直跳,扶起李鼐道:“大表哥如此孝心,弟亦敬佩。只是有些話還請慎言,言多必失,徒勞無益,反而令舅父難過,有違孝道。”

  李煦定罪,已經是肯定的;李鼐若是執意往自己身上斂事,怕就要父子同罪,那是曹颙所不愿看到的。

  李鼐見曹颙說得鄭重,想著父親也是不同意他頂罪,站在那里,看著病榻上的老父,只覺茫然。

  李煦雖口不能言,卻是聽得清楚,使勁地點頭,看來是極贊成曹颙所說。

  李鼐心中一痛,耷拉著腦袋,退到一邊……

  從刑部監獄出來時,已經是黃昏時分,不知何時開始下起小雨,街上喧囂漸歇,顯得有些冷清。

  曹颙皺眉,想著李家還沒到京的家眷。

  算算日子,她們也就這兩日到京。李煦是流放還是什么,這兩日也該有了準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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