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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二十二章 虎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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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趕上康熙駕崩。蔣堅的婚禮延遲到今年三月。

  這天,就到了迎娶的正日。

  他入曹家為幕,已經六、七年,同曹府眾人相處甚好。跟著曹颙在戶部當差,也有幾個關系親近些的同僚。加上江西會館那邊的老鄉,山西會館那邊的舊友,到他成親之際,正經派了不少帖子出去。

  曹颙早早就從衙門回來,參加蔣堅的婚禮。

  他身居高位,又是蔣堅的東主,不好喧賓奪主,在吉時之前,就到了位于曹府后街的新房,親自道賀,一會兒在賓客盈門前,他就要先回曹府。

  曹府這邊,除了曹颙,曹頌休沐,帶著魏黑、鄭虎、張義、曹元等人也過去吃酒。曹頫在衙門被絆住,已經先打發人送了賀禮過來,說晚一些過來吃酒。

  曹颙送蔣堅的新婚賀禮。都是初瑜預備的,除了金銀綢緞這些,還有一壇子虎鞭酒。

  蔣堅年過四旬,還是在室男,曹颙對他只有佩服的。

  在婚禮前幾日,鄭虎與張義兩個,鬧著要帶蔣堅去開葷,被蔣堅婉拒。他茹素又不近女色,大家嬉笑間都叫他“蔣和尚”,私下里少不得懷疑他是否有隱疾。

  眾人之中,帶著江湖氣的魏黑與鄭虎向來同他交情最好,兩人就使人去前門紅fen之地劃拉了不少與助興之藥,準備送給蔣堅,省的他洞房之夜露怯,冷落了新娘子。

  曹颙聽說,也跟著湊趣,除了先前已經預備好的賀禮,又送過去一壇子虎鞭酒。

  蔣堅還以為是虎骨酒,只說自己身子壯,用不著這強身的東西。

  魏黑他們則是打趣他,新娘子正是如花的年紀,他這個四十多的老童子,真要留心身子骨才好。

  他平素言辭機變,今日做新郎,卻帶了幾分靦腆。

  只有曹頌,聽曹颙說了,曉得這酒里泡的不是虎骨。而是半截虎鞭,便“嘿嘿”笑著,逼著蔣堅應下,今晚洞房里用這酒做交杯酒。

  蔣堅曉得,曹家酒窖里的酒,都是昌平莊子那邊燒制出來的,比外頭買的酒好。因此,聽曹頌這么說,他也沒想旁的,點頭應下。

  少一時,就有客人陸續上門,見到曹颙,知曉他身份,不是腆著臉上前巴結,就是拘謹得不行。

  曹颙見狀,便同蔣堅打個了招呼,先回曹府。

  蔣堅也曉得他不自在,親自送出來,道:“代我謝謝老太太與太太的禮,明兒我帶她過去給兩位請安。”

  曹颙想起那壇子虎鞭酒,忍了笑。“咳”了一聲,道:“宵苦短,非磷不用著急起得太早,明日趕上過來用晚飯就好。”

  蔣堅見他有打趣之意,也不接話,只道:“一個月的假,是不是太長了?實用不著,忙過這三、五日,我就能上衙門了。”

  曹颙擺擺手,道:“急什么?衙門里這些日子也沒什么要緊事。一輩子結這一次婚,休息一個月的應當的。嫂子千里迢迢、離鄉背井地進京待嫁,又趕上國喪,耽擱這許久,很是不容易。趁著這暮春時節,不冷不熱的,非磷帶嫂子好好逛逛京城也好。”

  蔣堅想起即將進門的小妻子,眼中也多了分溫柔,道:“既是如此,這些日子,我就偷懶,使大人受累了。”

  曹颙笑笑,打發他回去待客,自己則溜達著回府。

  經過蘭院,就見幾個婆子提著大食盒進去。看著那食盒,不像是府里常見的,倒像是外頭的樣式,每只足有三層,兩尺多高。

  曹颙好奇,移步跟了進去。

  走到廊下。就聽到屋子里傳出李氏的聲音:“實是太破費了,又不是旁人。倒是借著他的光,今兒咱們也熱鬧熱鬧。”

  這會兒功夫,已經有丫鬟看到曹颙,少不得曲膝見過,揚聲通稟。

  曹颙挑簾子進去,就見堂上擺了一溜的食盒,進了里屋,李氏正拿著個單子,與初瑜同看。

  見曹颙見來,李氏笑著說道:“今兒咱們跟著吃喜酒呢。”

  聽了這話,曹颙才知道是蔣堅從飯莊里訂了席面送過來。

  他接過菜單子瞧了,是魯豐堂里出來的上等燕翅席,幾個大菜,是芙蓉燕菜、扒燕脯、三絲魚翅、黃燜魚翅、蔥燒海參、鳳凰魚肚、蛤蟆鮑魚、紅燒熊掌、金錢駝峰等。

  就是曹家這樣的人家,這些山珍海味,也不是經常吃的。

  “倒是叫非磷破費了,這樣的席面,一席怎么也得二十兩銀子。”曹颙常在外頭應酬,知道行情,隨口道。

  李氏聽了,笑道:“這個蔣堅,實是外道了。看來。明兒新娘子過來,咱們得準備大封,要不然可好不意思拿出手。”

  曹颙道:“只是老太太喜歡就好,不過是嘗個新鮮。這個魯豐堂,就在海子邊上,是吃魯菜的好地界。他們家不比尋常堂子,掌勺的師傅,是曲阜孔府里出來的,魯菜做得最是地道。而且還潔凈,我與同僚也去過兩遭。”

  李氏使人去接了東府兆佳氏婆媳與孩子們,又接了高氏。熱熱鬧鬧地用了席面。

  一時之間,李氏情緒頗高,似乎李家待罪的陰霾已經不在。

  曹颙與初瑜見狀,不覺輕松,更添憂慮。

  席間,李氏多吃了幾盅酒,等到眾人散去時,她已經帶著些許醉意。

  曹颙與初瑜服侍她躺下,她長吁了口氣,對曹颙道:“園子那邊收拾得如何?進了四月,我就帶著你外祖母過去住。八福晉來了兩次帖子,下回怕就要直接上門了。”

  李家正月里問罪,現下已經過了兩個多月,用不了不久,案子就該查得差不多,李家眾人,就要發落。

  到時候,紛紛擾擾的,怕就要瞞不住。

  李氏月初就讓曹颙收拾海淀園子,要帶高氏過去避一避。

  “母親,還是等圣駕移駐暢春園再說吧。到時候,兒子也過去,咱們都在那邊過夏,省的京城暑熱。”曹颙道。

  李氏搖搖頭,道:“早些過去好,那邊比城里清靜,你外祖母也是愛在那邊待的……”說到這里,她轉向初瑜,有些遲疑,道:“你若是舍不得孩子,我就將天寶留下……”

  初瑜見婆婆語氣中帶著不舍,道:“在老太太身邊,有什么舍不得的?只是四月里天寶要‘抓周’,是在園子里辦,還是在府里辦,還請老太太示下?”

  “自是在府里辦。園子離城市又不遠,想要回來。也不過一兩個時辰的功夫。倒是長生,現下正是淘氣的年紀,留在這邊跟先生讀書,得你們這做哥哥嫂嫂多操心了。”李氏道:“我屋子里的繡鸚年歲不大,卻是個老實穩重的,就讓她去長生院子里侍候。”

  長生如今有了自己的院子,就在李氏的院子旁邊。

  曹颙與初瑜應了,李氏說了幾句話,醉意上頭,昏昏沉沉睡去。

  曹颙俯身,給她撫平被角,又同初瑜兩個放下幔帳,才放輕了腳步,出了蘭院。

  天上圓月當空,撒下滿地清輝。

  曹颙與初瑜兩個沒有提燈籠,在月色下,并肩回了梧桐苑。

  梳洗完畢,夫妻兩個都沒有睡意。

  “李家,會如何呢?”初瑜輕聲問道:“老太太雖沒說什么,心里定不好受……”

  她也是出嫁的女兒,想到自己對娘家那邊的牽掛,多少能體會到婆母的無奈與辛酸。

  “有些眉目了,還是從織造府虧空這邊查起。名面上,不會太重的罪名。李鼐雖不在織造府名冊上,但是這些年李煦老邁,他這做兒子的少不得要幫著打理織造府事,怕是難脫罪。幾位頭面上的管事,身上都有些不干不凈,也會問罪。家眷兒女,少不得被牽連。具體如何,還要等等看……若是虧空額度太大,惹惱了皇上,就不是抄沒家產那么簡單……”曹颙想了想,道。

  “八嬸正四處請托。只是如今,九叔去了西寧,十叔去了蒙古,十四叔在景山,除了咱們家,她也尋不到旁人。”初瑜說道。

  “既是來了兩次帖子,你就代老太太過去瞧瞧吧。告訴她,不要讓她再四處折騰,刺皇上的眼,這樣鬧騰,只會讓皇上更厭惡李家。還是等南邊審查完了再說,”曹颙道。

  “嗯,我明兒就過去走一遭。八嬸心疼養女,固然可憫,只是這般大張旗鼓地為李家關說,倒顯得咱們冷清,使得老太太與額駙的立場尷尬。”初瑜道。

  “八福晉是真性情的人,我不如也。”曹颙道。

  與他相比,敢愛敢恨,不懼皇權的八福晉,更像是三百年的后的人。

  “是啊,八嬸雖口碑不好,行事卻重情義。八叔雖不在了,八嬸還不忘在惠妃娘娘處進孝。聽說其他王府都上折子請太妃們就府榮養,八嬸也叫弘旺阿哥上了折子。就說這一點,也當稱贊的。”初瑜嘆道。

  曹颙倒是不擔心八福晉會像后世歷史上記載的那樣,生前休歸母家;死后挫骨揚灰。

  八阿哥已病故多年,與雍正結怨有限,就算雍正記恨,也不會舍了臉面,太嚴厲地處置寡居的兄弟媳婦。

  次日,曹颙早早起了。

  今日,雖不是朝會之日,卻是輪到戶部當值,所以他早早就趕到東華門外,隨著戶部幾位堂官進宮。

  除了戶部堂官,御前當值的,還有幾位大學士,與三阿哥、十三阿哥兩位王大臣。

  雍正的心情大好,手中拿了個折子,是河南巡撫所上。

  河南部分府縣去年大旱,然去年冬今年春,百姓安定,沒有凍死之骨,也沒有流民。原因無他,就是因這幾年推廣玉米與番薯,使得百姓手中有積糧。偶爾有地方,百姓缺糧的,也從臨近府縣調了糧食過去。

  市面上,糧食價格穩定,沒有出現往年糧價上揚的現象。

  雍正舉著手中的折子,朗聲道:“河南地界,山地丘陵多,又挨著黃河。不是旱,就是澇,十年里,倒是有七年需要朝廷賑濟的。如今,卻是因推行了這兩種農物,使得百姓在天災之年得以果腹。先皇仁政,惠及萬民,社稷幸甚!”說到最后,他已經帶了幾分激動。

  他是夸著先皇,但是誰都曉得那時候是他執掌戶部,掌管民生經濟。大家自是乖覺,一邊附和雍正的話,一邊拍著用雍正的馬屁,說什么皇上圣明。

  這個時候,才不會有不開眼的,說一聲,這玉米與番薯在河南的推廣,也有九阿哥的功勞。當年,這兩種農物剛推廣時,就是九阿哥去河南府負責的。當然,那是他主要負責的是卷煙,這兩種農物的推廣是順便。

  只有曹颙,熟悉這段,想著被前幾日被強行押送出京的九阿哥,心中多少有些古怪。

  早先他還覺得在康熙諸子中,九阿哥習商賈事,與社稷民生無益。現下看來,總有過些許貢獻。

  這個時候,雍正的目光已經落到曹颙身上。

  旁人不曉得,他卻是記得清清楚楚,這玉米與苞谷之所以在河南得以推廣,還是曹颙丁憂時農耕引起的因果。

  現下,面對這濟世之功,曹颙卻面色平靜,沒有半分得色。

  肯做實事,又不貪功,確實是老實本份人。

  雍正本就對曹颙印象好,現下見他如此,反而不想匿下他的功勞,笑著對眾人道:“河南百姓,當謝曹颙。若不是曹颙留心,這苞谷與番薯也不會上至天聽。”

  眾人中,只有曹颙與十三阿哥年紀略輕,三阿哥也是中年,其他人都過了半百,幾位大學士更是白發蒼蒼。

  見雍正如此盛贊曹颙,沒有哪個嫉妒,只是看著曹颙,羨慕曹寅留下這么個當用的好兒子。

  這夸得有些過了,曹颙可不敢應承,要不然回頭對景就是錯。

  他躬身道:“微臣不敢貪天之功,是先皇與皇上隆恩,才使得河南百姓承受福澤。”

  雍正見他不驕不躁,更是滿意,尋思是不是要晉升曹颙。可曹颙而立之年,就躍居二品,已經是顯位,再升則尚書了,還是資歷有所不足:“曹颙之功,不可抹滅,著給與世襲三等輕車都尉。”

  曹颙聽了,忙跪下謝恩。

  三等輕車都尉不算什么,他孩童時就得了這個爵位,難得的是“世襲”二字。

  如此一來,除了嫡長子天佑,他的子孫,還有一支能得了世襲爵位。

  雍正最近封賞四方,隆科多加了太保,年羹堯封三等公加太保,年遐齡加尚書銜,十三阿哥的庶長子封了固山貝子,成為皇侄中除弘皙之外,第一個封爵的阿哥。

  所以,曹颙對今日的賞賜,面上惶恐感恩,心里很是坦然……

  淚奔,淚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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