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01章飯鏟頭(上)
在蔡莉任省紀檢委書記的時候,卓天地不但是副秘書長,還是辦公室主任,許紹輝履新之后,不動任何人也要動他,這個是毫無疑問的——再好說話的人,也不可能容忍自己的大管家身上,打著別人的烙印。()
不過,許書記做事的手段,通常還是比較溫柔的,他只換了辦公室主任,沒動副秘書長的位子,而且并沒有刻意將其邊緣化。
卓秘書長跟陳太忠的關系,那是源遠流長了,陳某人被任長鎖“刑訊逼供”得住院,就是當時的卓主任負責陪護和協調,后來將東城區委書記郭寧生弄進省紀檢委,也是卓主任一手幫著張羅的。
這個人的面子,陳太忠是不能不買的,所以他一聽這個問題,心里別提有多膩歪了,“怎么,凌洛找到你了?”
“你可世界地收集人家的消息,誰也擔心啊,”卓天地在電話那邊就笑,“你找人在省建打聽,這消息能傳不進他的耳朵嗎?”
這姓羅的辦事,真不咋地——麻痹的,質保金你不要想要了陳太忠聽得惱怒異常,讓你幫我打探個消息,少叮囑了一句,你就嚷嚷得滿世界都知道了?
不過下一刻,他就反應過來,自己或者是誤會那羅經理了,原因很簡單,這姓羅的就算有心保密,可丫是科委大廈項目的項目經理,只要有人覺得蹊蹺,又肯琢磨,那么主使者的身份,是想蓋都蓋不住 哥們兒真的挺能替別人考慮的,他先自稱自贊一下,才有氣無力地回答,“卓老哥,他是托你來跟我講情的?”
“差不多吧,他知道我跟你有交情,”卓天地還在那邊笑,他不想招惹陳太忠,所以雋俗約撼雒嫻腦滌桑疤夷憧贍芑共恢潰飭杪迥萇俠矗故遣淌榧且皇職錈Φ摹!br/
這因果就很明顯了,凌廳長是蔡莉提拔的,而卓天地卻是蔡書記的心腹,兩人級別相差仿佛,有點交情真的很正常。
“我的人找他辦公事,他拖著不給辦,”陳太忠推不過這個面子,也只能有事說事了,“我去了,他也是待理不待理的……我們文明辦監督一下精神文明建設,這要求很過分嗎?”
“我已經說了他了,不過老凌就是那個脾氣,特別講上下級別,”卓天地嘆口氣,聽起來頗有點無奈,“而且他現在五十五了,也沒啥盼頭了,就是一心想著安安生生退休。”
“安安生生退休?看把他美得,”陳太忠聽到這里,真是太不服氣了,他冷笑一聲,“不支持我的工作,還想安生?天底下哪兒有這么便宜的事兒?”
“我也說他了,但是他就那毛病,”卓天地嘆口氣,說的話聽起來也是不偏不倚,甚至,他還點出了一些關竅,“可是他好歹是廳長了,省紀檢委里……他熟人也很多。”
這話真的是意味深長,在天南省,想動一個正廳的干部,不過省紀檢委真的是不可能的,有那極個別的例子,是直接被檢察院反貪局弄走的,那就是早早被人惦記上,證據確鑿了。
按說這年頭的人,就興個人走茶涼跟紅頂白,蔡莉一旦離開紀檢委,應該就沒啥影響力了,但是有些事情也不能那么簡單地去看,不管怎么說,蔡書記經營紀檢委是有年頭了,這影響之深遠,不是許紹輝在一朝一夕之內能消弭的。
陳太忠收集民政大廈的相關情報,那目的路人皆知,肯定是想通過某些合理合法的程序,將凌洛搞下去——最少也是要送個大大的難堪過去。
這么分析下來,陳主任想要收拾這個正廳,十有是要選擇紀檢委的,而且許書記的兒子許純良同其交稱莫逆,有這樣的選擇很正常。
凌洛在聽說陳太忠正暗暗收集民政大廈的細節時,就意識到了這個問題,一時間有點哭笑不得:為了公家的這點事兒,你至于這樣嗎?
所以他要通過卓天地打個招呼,一來是傳遞和解的友好信息,二來也不無警告之意:你也別瞎折騰了,省紀檢委里,我的熟人比你多啊。
陳太忠聽到這話,反倒是生出了一股不服輸的心思:我倒是想知道知道,現在的紀檢委,到底是許紹輝管用,還是蔡莉管用 可是話說回來,他跟許紹輝也確實沒啥直接的聯系,就算想溝通,總還是要通過許純良,而純良現在,在落寧坐鎮呢。
再加上,關說的這位是卓天地,陳某人不能不領情,他自命講究人,對欠下的人情從來都是認賬的,更別說卓天地被撤去辦公室主任時,他并沒有幫著在許家父子面前說情,不是他不想說,而是真的沒辦法說——讓許紹輝留用蔡莉的辦公室主任,這可不是一般的面子。
所以,他欠老卓的,“那行,老卓你也別說了,不就是不想讓我走紀檢口嗎?成,我不認別人也得認你……你開口了,我絕對繞路。”
“太忠,我沒有求情的意思,就只是覺得大家誤會了,”卓天地聽得就是一笑,“我早晚有找你幫忙的時候,但是用在他身上……說句難聽的,我覺得劃不來。”
“卓老哥你這話就見外了,”陳太忠還就喜歡這個調調,自己謙讓了,對方卻是很謙虛——人和人交往,就應該是這樣吧?“咱們的交情另說,有你這個電話,我要是沒啥反應,那不是朋友之道。”
這話,他說得是很漂亮,但是掛了電話之后,他就開始呲牙咧嘴了,紀檢委不能用了……不能用了吖 而且自始至終,卓天地都沒說,要撮合兩人在一起坐一坐,這或者正如卓主任所說,他不想將這份人情浪費在凌某人身上,但更可能的是,凌廳長就沒這個意思。
凌洛本就是相當注重級別的主兒,那么卓天地出馬,無非就是表示個誠意,或者也含有一番告誡,不過讓陳某人再去民政廳如此罷了。
這個事實,讓陳太忠越發地痛恨起凌洛了,下午彭苗苗勸他去民政廳,他卻很傲氣地拒絕了——我要整不住這姓凌的,以后在文明辦都沒臉抬頭。
紀檢委不行,那就得琢磨審計廳了,民政廳的新大樓,經得住審計才怪,陳某人一邊灌著啤酒,一邊悻悻地琢磨著。
不過,審計廳跟紀檢委很有點類似,如果有領導的招呼,那么,種種疑點都逃不過大家的火眼金睛,可若是沒有領導的招呼,那這個結果……就很不好控制了。
問題的關鍵在于——陳某人也不認識審計廳的人,這可以說是省級機關里,他最為兩眼一摸黑的廳局了,不止他不認識,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朋友里,誰認識審計廳里的人。
當然,若是要細細劃拉的話,肯定能找到能為審計廳傳話的主兒,但是——朋友的朋友,未必是我的朋友,這么傳話,力度就不好說了。
考慮到這還是一件想扳倒一個廳長的大事,這種間接的關系能起到的作用,就越發地渺茫了——說不定,不壞事就算好的了。
不管怎么說,晚上先去民政廳各個辦公室走一趟吧,陳太忠越想就越覺得有點無奈:想做點事情,還真難啊。
咕咚咕咚又灌完一瓶啤酒,他伸手又去撈啤酒,卻撈了一個空,“咦,沒了?張馨……給我拿一提啤酒過來。”
不多時,啤酒來了,卻是丁小寧拎過來的,“馨姐和望男姐在樓下噴滅害靈呢,聽說那個能防蛇……昨天是嚇壞馨姐了。”
“沒跟小區保安說一聲嗎?”陳太忠也知道,別看小寧膽大手狠,可是對上蛇蟲類的東西,差劉望男遠了,所以她沒到樓下,也是正常了。
“說了,可是也沒用,”丁小寧不無遺憾地撇一撇嘴,順便就坐到了他身邊,將身子懶洋洋地向他身上一靠,“這是自然現象,實在防無可防,他們只能保證接到報警后,盡可能地盡快處理……要說這責任,也不在小區。”
自然現象……防無可防嗎?陳太忠沉吟了起來……
約莫是凌晨兩…的模樣,凌洛睡得正香,猛地眼前一片光明,是異常地刺眼,他揉一揉眼睛,慢悠悠地醒轉了——五十多歲的人了,睡覺不再像年輕時那么沉了。
睜開眼睛一看,他才發現,臥室燈全亮了,房門也大開著,側頭一看,老妻卻是在呼呼大睡,一點反應都沒有——咦,你不是神經衰弱來的嗎?
“小三你干啥呢?”凌廳長氣得罵一聲,他有兩子一女,那倆已經成家,就剩下三兒子,今年二十三歲,還在家里住著,平時也有點搗蛋,“給老子把燈關了。”
凌洛是住在民政廳宿舍廳長樓里,二百八十平米的復式房間只有四個人住,眼下半夜里臥室燈全亮,顯然不會是保姆干的,那就肯定是三兒子所為了。
“你是說那個小伙子?他睡得挺沉的,”一個聲音在門外響起,應該來自于二樓的小客廳,“我說老凌,你家啤酒在哪兒放著?”
2402章飯鏟頭(下)
凌洛聽到這個陌生的聲音,蹭地就蹦起來了,由于動作過大,有點頭暈眼花,接著他看一眼依舊熟睡的老妻,又看一眼床頭的電話,猶豫一下,他整一整睡衣,又晃一晃頭,深呼吸兩口之后,走出了房門,用略略顫抖的聲音發問了,“這大半夜的……是誰呀?”
“老凌你的膽氣,挺壯的,佩服,”陳太忠坐在二樓小客廳的沙發上,小客廳也是光明一片,他笑瞇瞇地拍拍手,“不愧是一廳之長。”
“哦,是陳主任啊,”見到是熟人——雖然不算太熟,凌洛心里就踏實多了,起碼說話的時候,額頭上不會冒汗了,他看一眼客廳的座鐘,眉頭一皺,“這兩點多鐘……你上門,有什么要緊事兒嗎?”
他有意將聲音放得很高,還做出是一副無心的樣子,大半夜的家里來人,還是不請自入的這一種,任是誰心里也明白這性質。
“沒啥要緊事兒,這不是就說一說……咱上午說的事兒?”陳太忠臉上,還掛著淡淡的笑容,不過聽起來他的舌頭有點大,“有個小李……嗯,小李,小李他說了,要我再來凌廳您這兒合計合計,我這不就來了嗎?”
“哦,也是啊,”凌洛點點頭,他心里暗罵,嘴上卻是不肯露出破綻,他通曉人情事故,又由于民政廳還管著殯葬,知道太多的突發慘案是怎么回事,心里有再多的不滿,也要務求過了這一關再說,“不過這個時間……陳主任你來得,還真是匆忙了,是個急性子啊。”
“我的事兒,本來就急嘛。”陳太忠微微一笑,神情很坦然,就當自己是正常訪客一般,他四下看一看,“我說老凌,家里就沒點啤酒?”
“誰會想到這會兒有客人上門呢?”凌洛不冷不熱地回答一句,最初的驚訝過后,他又拿出了廳長的做派,“有事兒快說吧,沒準我兒子半夜起來上廁所。”
“他會一覺睡到大天亮的,”陳太忠笑一笑,那笑容是要多詭異有多詭異了,“就跟嫂子一樣,會睡得很香。”
“你做了什么?”凌廳長聽得就是臉一沉,這個時候,他就不能退縮了。
“沒什么,睡得香一點不好嗎?”陳太忠一攤雙手,“大半夜的談工作,影響了其他人睡眠的話,這不好……現在,咱們就有充足的時間說話了不是?”
這小子的要求,其實答應了也無所謂的凌洛很清楚自己的底線,又聽得對方有意跟自己談,說不得轉身向一個房間走去,再回來的時候,手里已經多了兩瓶啤酒。
他注意到,自己進房間的時候,那小子就那么大喇喇地在沙發上坐著,絲毫沒有東張西望,心里也佩服對方的膽量,“在冰柜里放著,涼了點。”
“這都快凍成塊兒了,”陳太忠不滿意地搖搖頭,拎過一瓶來,左手拇指隨意地在瓶口一摸,那瓶蓋就被他摘了下來,“當啷”一聲,他將瓶蓋丟到了茶幾上。
凌洛看得就是一驚,所謂的“夜貓子進宅,無事不來”,這廝這么大大咧咧地出現,肯定是要有個說法的,可是眼見了人家手上的功夫,他心里越發地驚悚了。
心里害怕,可他臉上偏偏要做出一副不耐煩的樣子——只要你愿意談,這就好說,“你要是早點來就不會凍得這么狠,你來得太晚了。”
“我要是早點來的話,老凌你不是還在二七路嗎?”陳太忠哈哈大笑了起來,一邊笑著,他就將啤酒向嘴里倒。
凌洛登時就是一個激靈,緊張地側頭看一眼臥室,發現那邊沒啥反應,于是輕咳一聲,“太忠……還是為上午那點兒事嗎?”
凌廳長沒法不激靈,二七路那兒,他養了一個小的,平日里他做事也很謹慎,今天去那里嗨皮了一下,卻是總惦記著陳太忠要找我麻煩,就沒敢多呆,不成想還是被人家發現了。
眼下這廝在家里大聲說,他的態度立馬就軟了——剛才他還希望,家里誰能警醒一下,悄悄地撥個電話啥的,現在卻是寧愿像陳太忠說的那樣,大家一覺到天亮了。
“可不就是那點兒事嗎?”陳太忠雙手搓著啤酒瓶,頭也不抬地回答,“老凌,我是來給你做工作的,明天一大早,去文明辦表個態,愿意大力支持精神文明建設……沒啥問題吧?”
“我去文明辦表態?”凌廳長眉頭微微一皺,重復了一遍。
“啊,”陳太忠先是點點頭,又抬起頭來,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老凌,不要有抵觸情緒,兩個文明一起抓,這是中央的精神,你說是不是……咦?”
他正說話呢,手邊的手包蠕動一下,一個蛇頭探了出來,才一出來,那蛇就頭高高地揚起,頸子也變成了扁平狀,咝咝地吐著舌頭。
“飯鏟頭?”凌洛的身子登時就是一滯,他年輕時的經歷也很豐富,對于蛇類并不陌生,更別說這種大人小孩都認識的知名毒蛇了。
“哦?啊,”陳太忠笑著搖搖頭,“剛才在樓下,不小心踩住它了,就琢磨著回去做個蛇羹……你們這院子里,生態環境很不錯啊。”
“太忠你這么搞……有意思嗎?”凌洛不動聲色地回答,不成想他才一開口,那蛇似乎是感覺到了空氣中的震動,登時就將頭對準了他。
“我說,你先把它弄回去,成不成?”凌廳長這次,連嘴皮子都不敢亂動了,壓低了聲音說話,“我明天去還不行嗎?”
“越毒的蛇,吃起來味道越美,”陳太忠笑瞇瞇地慢慢伸手過去,那蛇就像中了定身術一般,動也不動,任由他捏著頭頸,裝進了手包,“這玩意兒沒啥危險,好吃……真的。”
沒啥危險才怪,凌洛都知道眼鏡蛇的土名叫飯鏟頭,哪里不知道這蛇的毒性?當然,他更明白陳太忠大半夜地帶一條蛇來自己家,到底是什么意思。
眼鏡蛇這東西,天南基本上就沒有野生的,更別說出現在城市里了,要是一條菜花蛇,那倒是可能,但是……這是眼鏡蛇 對方的要求,令凌洛有點尷尬,但是憑良心說并不難辦到,可是明目張膽地帶了毒蛇上門來威脅人,這……這他的也太欺負人了吧?
“咱們好像,沒必要搞到這一步,”凌廳長眉頭又是一皺,他心里惱火,卻是還不敢發作出來,這是個什么樣的瘋子啊,堂堂的正處級國家干部了,做事就跟街頭的小流氓一樣,麻痹的你珍惜一點自己的身份不行嗎?
“我就知道,凌廳長您的大局感好,也不枉我半夜來一趟,”陳太忠笑瞇瞇地端起啤酒,又灌了兩口,長長地打個酒嗝,“我這人吶,就有這么個毛病,誰給我面子,我就絕對給他面子。”
“我給你面子,”凌廳長面無表情地點點頭,又一指他的手包,“以后這種玩意兒,不會再出現了吧?”
“上午,我有心好好跟您談一談的,結果您事兒多,”陳太忠不回答這個問題,他搖搖手上的啤酒,里面沒液體了,倒是還有凍成豎條的啤酒冰。
說不得,他又打開另一瓶,嘴里淡淡地回答,“關鍵是咱們社會的精神文明建設,那是刻不容緩了……小陳我這工作壓力,很大啊,需要各方面領導的大力支持。”
他不回答,那就是不打保票,要看下一步凌洛會怎么配合自己。
凌廳長也聽得明白,見到對方煞有介事地說著套話,又想一想自己保不定將來還要面對這樣的威脅,這心里的火氣就再也按捺不住了,“精神文明建設,確實有待加強,陳太忠我不是說你……你看看你,還像個國家干部嗎?大半夜地擅闖民宅,還拿上毒蛇嚇人”
他已經反應過來了,對方有這樣的手段,再加上雄厚的官方背景,那是想怎么折騰自己都行——是的,他無力反抗。
既然無力反抗,那就要規規矩矩地配合了,可是配合歸配合,他心里這火氣大,反正對方只是要求自己去文明辦公干,他也答應去了,所以不怕現在跳腳罵人。
不過,罵完之后,他背后又冒出了點冷汗,這家伙做事實在太不講理,丫挺的不會在惱羞成怒之下,翻臉動手吧?
“隨便你說了,”陳太忠又笑著灌兩口啤酒,倒也是處級干部的氣度,“私下里咱們怎么溝通,那都是內部矛盾,反正為了社會主義精神文明建設,我挨罵也認了……”
打個酒嗝,他語重心長地發話了,“不過我說老凌啊,明天去文明辦,你可不能這樣啊,那太影響你的形象了……當然,也難免會影響我的心情。”
“我敢嗎?”凌洛氣得哼一聲,他能做的,也就是圖一圖嘴皮子痛快了,可是這罵來罵去……也沒啥意思不是?“我說,精神文明……就用你這種流氓手段來建設?”
“咦,你還來勁兒了?”陳太忠眼睛一瞪,面皮登時翻轉,“我的人一開始,走的是不是正當程序?你個尸位素餐、只懂玩弄少女的老流氓,也配指責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