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48章文明縣區(上)
“我們到底失去了什么?”陳太忠拿著手里的《素波晚報》,眉開眼笑地看著,心說這隨遇而安寫點東西,還真是不含糊,專業的就是專業的。
昨天晚上,他接待了來自鳳凰和天涯落寧的科委人,大家共謀一醉,因為此次的省優產品評選結果即將宣布,而疾風車上榜已經是板上釘釘了。
雖然大家都有信心拿到這個稱號,但是當這一刻終于來臨的時候,還是抑制不住發自內心的喜悅,一直折騰到夜里十二點,連許純良都喝得有點多了。
可是,陳太忠卻是有點郁悶,這個活動嚴重地影響了他跟小紫菱進一步交流的計劃,然而,他又不能不參加,因為大家一致表示,誰缺席,陳主任也不能缺席。
而更讓他郁悶的是,今天就是開會宣布結果了,他卻是無法前去參加會議,李天鋒這直腸子倒是建議他去了,然而顯然,也只有老李會這么說——傷人于無形,這是李廠長的專利,別人多少都是明點事理的。
尤其要命的是,陳放天也跟著來湊熱鬧了,他跟許主任私交很好,喝酒的時候,半真半假地說幾句“太忠放我一馬”之類的話,真的是讓某人心里堵得慌。
所以,年輕的副主任在來單位之前,情緒不是很好,而在來了單位之后,康樓電又笑吟吟走進來,說一說昨天的事兒,大意是他順利地完成了任務,以后協調口兒有事的話,可以直接找他,務必讓陳主任你滿意。
你任務完成得很順利是吧?陳太忠表面上笑著點頭,感謝康主任的大力支持,心里卻是越發地憋屈了:老康啊老康,你是爽了,站在市建委意氣風發地指點江山,可是你根本就不知道,要是沒哥們兒我扛著,老覃那一關,你還真夠嗆 “我看陳放天,對將于憶停職,還有一些猶豫,”說了半天之后,康主任終于想起,自己也要強調一些困難才好,“咱們得考慮在相關方面做點工作。”
這個建議是出于公心,而且他也確實準備了后手,只等小陳表示力不從心的時候,他就拿出來幫一把忙——同事嘛,在工作中盡管要講分工,可是也要講合作的。
然而,陳太忠的回答,讓他聽得有點瞠目結舌,“沒事,他就是在忌憚覃華兵,于憶是老覃的人,覃市長已經告過我的狀了,沒什么了不起的,昨天晚上見陳放天了,他跟我拍胸脯保證了,停不了于憶的職,他辭職。”
這話一點不都不夸張,就是昨天晚上,陳放天跟陳太忠解釋的時候,許純良聽說素波的城管居然跟太忠動手了,那臉登時就拉下來了,好懸沒把陳放天嚇個半死,一個勁兒地拍胸脯保證,一定搞下于憶來。
“覃華兵敢再折騰,我就跟我老爸說他小話,”許純良是這么表態的,沒有人敢忽視這樣的威脅,誰敢讓省紀檢委書記惦記上?
昨天晚上的事情,康樓電并不知情,但是,只聽陳太忠說扛住了覃華兵,就足以令他震驚了,不由得脊柱里冒冷汗,“于憶靠的是覃華兵?”
這個震驚的表情,讓陳太忠心里略略地舒坦了一點,不過,過不多時送來的《素波晚報》,才讓他真正地心懷大慰。
不得不說,隨遇而安的語言水平,遠超一般人,一篇文章不過寥寥七八百字,卻是將社會時弊點得明明白白,同時還不忘記拷問一下人心:在物質生活極大豐富的今天,這個社會,到底是出什么問題了?
他承認社會的發展,也承認思想的解放,更承認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但是,人和人之間的距離,為什么在一夜之間就變得遠了?政府的話,為什么就變得不可信了?
老隨這文章,寫得確實有水平,陳太忠細細看完之后,心懷大開,于是探手去摸桌上的電話——他想知道段衛華的反應。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他的手機響了起來,來電話的是劉曉莉,“陳主任,咱們這朋友關系,怎么也比隨遇而安近吧,你怎么就把這輿論宣傳的活兒……讓給他了呢?不行,我得跟蕾姐告狀去。”
“嘖,就你事兒多,”陳太忠頗有一點無語,這才是金風未動蟬先覺,同行是冤家,果然是蛛絲馬跡都隱瞞不得,“我說,人家是素波名嘴啊。”
“陳主任你這話,是說我臉上長得這不是嘴啊?”劉曉莉聽到這話,那是相當地不服氣,“他能寫,我就不能寫?”
“我說劉記者,你不能這樣啊,”陳太忠被她的快言快語逼得哭笑不得,“我說,去永泰我都是帶著你去的,你說這么好的素材,你挖掘得深度不夠,這能怪我嗎?”
“可是他是搞時評的,我是做新聞的啊,”劉曉莉一不小心就說走嘴了,索性就繼續胡攪蠻纏了,“陳大主任,看在蕾姐的面子上,給點后續新聞吧,我也想做成系列的呢。”
“這可絕對不能跟你透露,”陳太忠斷然拒絕,人的毛病都是慣出來的,劉記者以前態度很端正,現在就有點胡攪蠻纏的意思了,這么下去可不好。
然而,劉曉莉磨人的功夫,真是一等一的,到最后他猛地想起一個素材來,“好了,我給一個系列寫,不過不是關于精神文明建設的,你來文明辦吧,我告訴你寫什么……多長時間能過來?”
“我在單位呢,打車過去得半個小時,”劉記者一聽有素材了,登時就高興了,可是她馬上又發現個問題,“我這個證兒,進省委太費勁了,你來接我一下吧。”
“美得你,我派個人接你就夠了,”陳太忠哼一聲,掛了電話,看看時間還早,就站起身走出門,溜溜達達地向馬勉的辦公室走去。
馬主任正坐在辦公桌后,手里拿了一個手機在把玩,見他進來,笑著點點頭,“坐,又有什么好消息了嗎?”
“我哪里有那么能干,”陳太忠笑瞇瞇地搖搖頭,挺不見外地坐到沙發上,“我是有一個想法,想跟主任您探討一下,要是不成熟的地方,還要請您批評了。”
“有話就說嘛,”馬主任歪一下嘴角,不滿意地看他一眼,“你這年紀輕輕的,要朝氣蓬勃,不要搞得像個老頭兒一樣暮氣沉沉謹小慎微,跟我還搞這一套?”
“這可是個態度問題,您信任我,我也不能忘乎所以,”陳太忠微微一笑,你這么說話是給我面子,我要真那么做了,那就是蹬鼻子上臉了,“我是想問一下,咱們省文明辦,能不能考慮在全省展開一個文明縣區的達標活動?”
“嗯?”馬主任聽得先是瞳孔一縮,思索了大約三秒鐘,伸手一拍桌子,緩緩點頭,“這個建議不錯……可操縱性很強,太忠你還要我批評你?說實話,你是在給文明辦拾遺補缺呢。”
馬勉這話,說得一點都不夸張,身為省文明辦的一把手,他太明白這個建議的可貴了,不怕說句難聽的,在精神文明建設方面,真的沒什么規范化的事物。
像這個文明縣區,就可以作為一個明顯的例子來說,天南的有些地市,已經自己在評選文明社區了,不過這東西就是個榮譽稱號,就跟“雙擁模范區”“五好家庭”之類的差不多,看重的人自是要看重,可對有些人來說,還真無所謂。
省文明辦對各省直機關、企業、大中院校級以及社會團體等等,也有授予類似稱號的權力——就像天南醫科大才被取消的那個,就屬于這類的,不過,省級文明稱號不完全是評選出來的,其中有組織意愿的體現,想獲得稱號也有些硬指標是繞不過去的。
但是對地級市的縣區,文明辦還真的沒惦記過,那中間隔著地級市呢,不好操作啊,但是可以肯定的是,他們不能對地級市做出文明城市的鑒定。
沒錯,省文明辦只能將目光鎖定在縣區,或者,副廳級別的開發區以及副廳待遇的縣級市也可以,但是地級市不行。
必須指出的是,沒有任何文件規定地級市不行——第一批通過的全國文明城市,評定的時間是在二零零五年,而眼下不過是二零零零年。
事實上,就算是后面的全國文明城市評選,也并不僅僅限于精神文明上的評比,物質文明和政治文明之類的,也在考評范圍內。
不過,馬勉還是能確定,省文明辦要搞精神文明建設達標的活動,最高級的行政區域就該是縣區,因為有參照物在那里擺著——現在可是有國家衛生城市的評選。
堂堂的全國愛衛會,能評選的也只是城市,沒誰會吃多了撐得去問:你為什么不評選個全國衛生省份、或者衛生自治區啥的?
那么,天南省文明辦能琢磨的,也就是文明縣區了,地級市不合適去琢磨——其實,認可的區域過多過大,也有爛大街的嫌疑。
2349章文明縣區(下)
當然,馬勉琢磨此事的時候,不會想到五年之后,國家真的出現文明城市的評定了,雖然那個標準,跟他想的單一的精神文明建設,不是很一樣。
然而話說回來,讓他驚喜的原因,也恰恰跟國家文明城市尚未出臺有關。
這年頭官場里做事,講究個上行下效,正是因為這個國家級的評定沒出臺,下面人不知所以,又不敢犯冒進的錯誤,也就只能無所事事了,照貓畫虎大家都會,但是做第一個吃螃蟹的人,那就需要一點勇氣了。
所以陳太忠這個建議,提得真是恰到好處,這種事兒說容易吧,真的不容易,但是要說不容易。有個有擔當的人站出來,實施起來真的不難。
當然,最關鍵的是,這種花樣還容易出成績——兩個文明一起抓,這可是足足的一個文明呢,大方向肯定是沒錯的。
馬勉對文明辦實在是太熟悉了,這么的內容、包括其中的關聯和因果,他在一瞬間就想清楚了,于是接著伸手就抓起了旁邊的電話,“小華,通知其他的副主任,過來開個會,嗯,要是沒事的話你也來……”
“我想的還不是很成熟呢,”陳太忠忙不迭地解釋,他過來就是找馬主任商量一下,這個事該怎么搞,不成想馬老板直接抓起電話來要開領導班子會議了,大家要他說細節,那可就真是抓瞎了。
“你當然不會想成熟了,我看重的是這個點子,”馬勉聽得就笑,“所以才要集思廣益,你才來文明辦,理不順流程是正常的。”
憑良心說,馬主任不認為這個點子有多高明,要是開動腦筋的話,文明辦里起碼有百分之七十的人能想到這個建議,但是肯匯報上來的,絕對是一個也沒有。
這并不僅僅是因為大家的主觀能動性不夠——這只是一個原因,事實上更重要的是,大家是在省級機關上班,在這里上班,沉穩謹慎才是主流,任何的突發奇想和標新立異的行為,都會被視為異類。
當然,也有一點很重要,那就是提建議的人的身份,沒有金剛鉆就別惦記著攬瓷器活兒,提出建議是好的,流程也不重要——這是需要集體智慧來完善的。
然而必須指出的是,提建議者本人沒能力操作的話,不但有好高騖遠的嫌疑,想得更陰暗一點的話:你提出一個建議,但是只能操作相關部門的配合,得罪人的環節卻得領導自己去協調,你小子的真實用意何在?
所以這個建議,是該由陳太忠提出的,也只能由他來提出,一來是他年輕有沖勁兒,二來是這家伙折騰勁兒大 馬勉吩咐其他副主任來自己辦公室,就是想著有誰在的話,就過來隨便討論一下,現在正是上班時間,不可能全不在。
恰恰相反,這次人來得特齊,除了洪濤、康樓電、劉愛蘭和商翠蘭,另一個一直在醫院治療腰椎間盤脫出的副廳巡視員張勇敢,居然也來了,這還是陳太忠第一次見到此人。
張勇敢人如其名,長得又高又大粗壯結實,雖然看起來年近五十了,可是看起來氣場十足,給人一種特別有精神頭兒的感覺。
這么多人匯聚一堂,馬勉的辦公室雖然不算小,但是沙發不是特別多,感覺還是有點擁擠,華安小心地提個建議,“要不咱們去會議室?”
“不用了,就在這兒吧,會議室那個地方,往那兒一坐,感覺有點正式了,”馬勉笑著搖搖頭,能感覺得到,他是一個比較有親和力的領導。
“今天大家來得挺全,陳主任向我提了個想法,我的意思是大家先溝通一下……強調一點,今天不是開會,是探討,不要有顧忌,要暢所欲言……”
他的話是這么說的,但是華主任的態度很端正,坐在一個小角,打開本子拿起筆,就開始做記錄了。
“文明縣區達標?這是個好建議,”康樓電最先表態了,一旦心態放正,他是最能領會領導意圖的,“我建議,也可以考慮省級文明城市的評選,而且一旦選定,不合適采用終身制,精神文明建設應該常抓不懈,而不是走一個形式。”
馬勉其實最擔心提異議的,就是這兩個副廳的副主任,其他巡視員什么的,意見就無關緊要了,至于說劉愛蘭的意見……那是可以忽視的。
聽到康樓電率先表示支持,他笑著點點頭,“大家繼續。”
“省級文明城市……可以暫時放一放,咱文明辦的級別有點不夠,”洪濤緊接著就發言了,他這不是唱反調,而是實事求是地說話,而且他的話,符合馬主任的認知。
事實上,洪主任也不愿意放棄這次職能擴張的機會,他心說老康都強調了,不能終身制,那就是要長期履行這個職責了,誰不愛權啊?
“我建議可以多分一些層次,首先要達標,然后可以選出各種文明標兵縣區,還可以考慮每年來一個天南省十佳文明縣區或者鄉鎮的評選……層次多一些,更能引起下面縣區的注意。”
“嗯,搞細化工作,洪主任是把好手,”馬勉笑著點點頭,這話是中肯的評價,不算高度的贊揚——做領導的合適搞細化,那到底是領導還是小兵?“商巡視員有什么建議嗎?”
“我要考慮一下,”商翠蘭長得胖大黑壯,說話卻是細聲細氣。
“這個活動,光靠咱們文明辦是搞不起來的,”張勇敢的聲音很洪亮,他現在屬于半病退的狀態,所以也不怕說得直接一點,“潘老板會支持咱們,但是……估計還得杜書記點頭。”
“我認為,先抓文明縣區,有宣教部牽頭就夠了,”陳太忠不知道這家伙是不是有所指,第一次見面,就跟我唱反調,哥們兒得罪過你嗎?
所以他回答得很快,聲音也很洪亮,“只要部里領導支持,咱們可以先把事情做起來,物質文明建設可以摸著石頭過河,精神文明建設當然也可以。”
“太忠,張巡可是一直很重視精神文明建設工作的,”馬勉見他有點想發毛,趕緊笑瞇瞇地插話,“潘部長肯定是會支持的,這一點大家放心。”
“我的疑問是,怎么才能保證,這個達標和評選,不會流于形式?”張勇敢盯著陳太忠看,“大張旗鼓興師動眾地搞起來,要是沒有省里領導的重視,到時候雷聲大雨點小,咱們這個文明辦,可就更是務虛的單位了。”
從他這一番話尤其是最后一句話里,可以聽出,張巡視員對單位還是抱有一定期待的,所以人家的問題,其實不算刁難。
陳太忠笑一笑,也不回答這個問題,馬主任都表示不希望見到他跟對方爭吵了,他也就順勢尊重一下老人,不過他心里對這個問題并不是很在意。
飯是一口一口吃的,路是一步一步走的,不想著自己努力探索,不敢勇于任事和開拓進取,光想著從上面拿到政策拿到尚方寶劍,才會干事,老張你這思維……真的有點局限性啊。
“陳主任你不要笑,我說得有什么不對的地方,你可以指出來,”張勇敢見他這副模樣,心里反倒是來氣了:年輕人,你能不能不那么好高騖遠?
陳太忠被點將了,心說這不是我不給你面子了,不過,他才要發話,劉愛蘭趕緊出聲了,“我覺得咱們可以先開一個試點看一看。”
“劉主任這個建議很好,”奇怪的是,這話不是馬勉說的,而是洪濤說的,洪主任點點頭,“陳主任最近跟素波市聯動,抓精神文明建設工作,就抓得不錯。”
這老洪確實跟商翠蘭不對付啊,陳太忠的注意力,登時被引偏了,可是奇怪的是,商巡視員依舊是面無表情,似乎沒聽見一樣。
“搞試點啊……這個建議我會考慮的,”馬勉不動聲色地點點頭,心里卻是在暗暗嘀咕:小劉你不會說話,可以不說嘛,搞個試點怎么不得一年?一年之后……你能保證陳太忠還在這兒嗎?
不管怎么說,由于陳太忠和張勇敢鬧得有點僵,這氣氛就變得有點怪異了,接下來的時間里,張巡視員一直盯著陳主任看。
其實,陳某人是來文明辦有點晚,不知道老張是個做事認真的性子,作為老派人,又見不得鎬。
反正不管怎么說,陳主任能感受到,對方也是希望文明辦好,馬主任又刻意壓制自己不讓爭吵,所以他呆得就有點難受——老張你的思想,真的欠解放啊。
就在這個時候,陳太忠的手機響了,由于馬主任強調這不是開會,他就沒定成靜音,接起電話來一看,卻是劉曉莉打來的,于是他順勢站起身,“有個朋友來省委辦事,我出去接一下人……”
接下來,馬主任辦公室里發生什么事兒,他就不知道了,將劉曉莉接進辦公室之后,兩人開始探討報道的問題,劉記者聽得很認真,還拿出一個小本子來記。
約莫十分鐘以后,張勇敢推門就走了進來,見他在跟一個女人說話,女人還在本子上記錄著什么,心說你小子能人女人聊天,卻不能參加討論?
于是,他就大大咧咧地走過去探頭一看,結果登時傻眼,“華人的安全,在巴黎得不到保障?這是什么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