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德里克走入大殿之中的時候,目不斜視,面色冷漠,臉部剛毅的線條猶如刀刻一般。身上鮮紅的披風之下,穿戴了一套黑色鐵甲,行走之中,鏗鏘之聲就仿佛卷來一股殺伐之氣。
當走上臺階之后,那殿前兩旁立著的金鎧執斧宮廷武士,仿佛也感覺到了這位將軍身上的煞氣,抓著長斧的手也不覺緊了緊。
阿德里克眉宇低沉,忽然轉身撩起披風,將佩戴的長劍解下,身后跟隨在一旁的宮廷侍者趕緊雙手捧過,才低聲道:“將軍請進。”
這位跋扈將軍,此刻面色卻冷漠沉穩,絲毫不見平曰的囂張跋扈,低低的嗯了一聲,大步走進。
那兩旁的麻衣宮廷侍者,眼看這位武將昂首步入,卻同時心中生出一個錯覺來,仿佛從身邊走過的不是人,而是一頭猛虎!
那碩大而沉重的門來開又合上,阿德里克走進里面的房間,康托斯大帝端坐在桌前,略微抬了抬,略微有些病容的臉上露出一絲笑容:“回來了?”
阿德里克沒說話,先是單膝跪下,一絲不茍行了一個禮,方才緩緩站起來,平視皇帝的眼睛:“回來了!”
康托斯大帝望著阿德里克的臉,和他對視了會兒,從阿德里克的臉上看不出絲毫的表情變動,心中略微一嘆,沉聲緩緩道:“第十三兵團,讓你交出去,可曾心中不滿?”
阿德里克搖頭,他臉上的那一條疤痕卻細微的抖動了一下。
“一定有不滿的。”騎槍大帝站了起來,緩緩繞過桌子,他的身形居然比阿德里克還要高出半頭,只是病容難掩,寬大的骨架卻顯得搖搖欲墜,渾然沒有阿德里克身上的那一種彪悍之氣了,“我能明白,親手帶了多年的軍隊交了出去,一些怨氣總是有的。”
阿德里克搖頭,正色道:“陛下讓我領軍九年,不避嫌,不猜忌,已經是對我最大的信任了,我不敢有怨言。”
“嘿嘿!”康托斯大帝一笑,深深望了阿德里克一眼:“是‘不敢’。”
阿德里克抿住嘴巴不言。
這一次的沉默,比方才還長了片刻,終于,皇帝用略微嘶啞的聲音低聲道:“告訴我,阿德里克,我可以相信你的忠誠么?”
阿德里克仿佛怔了怔,不等他回答,皇帝已經低聲繼續道“……當然可以!我很清楚,在這帝國之中,軍隊之中,如果連你阿德里克都不能信任,那么也別人就更不要說什么忠誠了!所以……我信你的忠誠。”
可是說到這里,皇帝卻話鋒一轉,那原本已經有些暮氣的眼神之中,卻忽然流露出幾分鋒芒銳氣來!
“只是,阿德里克,讓我猶豫的是……你的忠誠,到底是對我,還是對這個帝國!”
阿德里克眉頭緊鎖,沉吟了一下才回答:“陛下和帝國,難道不是一體的么?”
“不是。”皇帝眉毛一挑,冷笑道:“我是皇帝,拜占庭依然是拜占庭!我不是皇帝了,拜占庭……還是拜占庭!!”
這話如雷霆炸舌,轟然從皇帝的口中吐出,卻仿佛帶著無窮的威迫,阿德里克昂首立在那兒,卻垂眉不語。
終于,他緩緩搖頭:“陛下說的,我不懂,也不想懂――我只是一個軍人!”
“不想懂!”康托斯嗯了一聲,注視他良久,卻忽然轉身,走回了桌后坐下,平視阿德里克的眼睛:“我要的,就是你的‘不想懂’!”
說完,皇帝一揮手,將桌子上的一份紙卷扔了過來,啪的一聲落在阿德里克的腳下。
“這個!我交給你了!信任,我交給你了!”皇帝的眼神忽然變色森然,一字一字從口中擠出最后一句來,仿佛低聲咆哮一般,吼道:“帝國的未來……我也給你了!”
阿德里克彎腰撿起那紙卷緩緩張開,看清了上面的字跡,還有簽章痕跡,他身子一震,身體挺得筆直,抬起投來看了看面前的皇帝――康托斯大帝似乎很疲憊虛弱,仿佛剛才那情緒的短暫爆發,就已經耗盡了他所剩無幾的精力,此刻半靠在椅子上,氣息有些急促紊亂。
“阿德里克,我很清楚,你忠的不是我,是帝國!”康托斯大帝喘息,他的呼吸聲就仿佛破敗的風箱發出的一般,“我身邊,不是沒有只忠誠于我的人。但是可笑的是……這些人,不能成事!而你,能!”
皇帝雙手按住了椅子的扶手,將身體前傾幾分:“他們忠于我,因為我是皇帝!可皇帝可以不再是皇帝!但你終于帝國!拜占庭,永遠是拜占庭!”
阿德里克胸膛高高挺起,臉上的激動亢奮一絲一絲的顯露出來,終于,他長長吐了口氣,那眸子里的眼光甚是復雜,有感激,有震驚,有欽佩,更多的,則是一絲無法描述的敬畏!
“你,可愿意!”大帝盯著阿德里克的眼睛:“這個事情,交于旁人,都不行!就算交給你,我也擔心你做不好,只是……除你之外,我無旁人可信了!”
阿德里克捏著那紙卷,緩緩抬起右手,重重捶了一下自己的胸口,用生平從來未曾有過的鄭重語氣回答皇帝。
“前面就算是懸崖峭壁,我也會勇往直前――陛下,這是我對您的誓言。”
康托斯大帝放心了,他重重舒了口氣,無力的揮了揮手:“好了,你下去吧……”
阿德里克默默點頭,轉身就走,方才走了兩步,身后卻又傳來了皇帝低沉的聲音。
“這次回來,元老院那里的事情……如今你身負重任,就不要再為別的事情分心了。你雖然是元老院的會員,但是我相信,在這種時刻,你分得清孰輕孰重。”
阿德里克沒說話,只是略一停頓腳步,就深深吸了口氣,繼續走出了這房間。身后,皇帝的眼神里,不自覺的流露出一絲淡淡的失望。
※※※走出了大殿,旁邊有宮廷武士將佩劍奉還,阿德里克仔細將佩劍戴好之后,一步步下了臺階,可此刻他心中仿佛壓了一座山,那份大帝親筆書寫的任命書就在懷中,壓著他的心臟的位置,讓阿德里克連做了幾個深呼吸,卻都無法將那壓抑驅散半分。
他不乏勇氣,也不乏忠誠,甚至,當他看到這份任命的時候,心中那一份多年的冷卻的熱血豪情也重新被激發了出來――陛下,終究還是下定決心了么!
可真的將這份任命書收下之后,他心中也明白,從走出那扇門之后,自己腳下的路,就會充滿了明槍暗箭,此后,刀山火海,萬丈懸崖,也容不得他有半點退縮了!!
(大不了……粉身碎骨以報。)這位跋扈將軍心中一橫,提起幾分軍人的豪邁來,嘴角那一絲笑,卻仿佛含著一種絕然的味道。
走下了臺階,忽然迎面就有一個人影緩緩走來,那人影,灰色的麻衣袍子,腳下布靴,行走之中,說不出的一種飄逸恬靜,仿佛在這肅穆莊嚴的大殿之中,他卻似乎游走于自家花園,那一份隱然超然于周圍環境的味道,躍然步下!
兩人緩緩走近了,阿德里克的眼睛卻看都沒看這人一眼,徑自欲直接走開,身形交錯,那人卻忽然仿佛笑了一聲:“將軍。”
阿德里克視若無睹,依然大步往前,身后那人再次開口,語氣之中渾然沒有一絲被無視的怒氣,微笑喊道:“阿德里克將軍。”
阿德里克終于停下了腳步,緊緊皺眉,扭頭看了這人一眼,他的眼神很冷漠:“卡維希爾先生,閣下應該明白,我們之間,似乎沒有什么共同的話題。”
卡維希爾站在那兒,笑得沒有半分煙火氣,那面容蒼老,可是眼神卻如同年輕女子一般的恬靜溫和:“將軍。”
“有什么話,你只管說吧!”阿德里克冷冷瞧著卡維希爾:“道不同,不相為謀――這句話,還是當年您所講的。”
卡維希爾輕輕搖頭,笑容和煦:“我……見過那個小孩子了。”
“……”阿德里克的眼神驟然一變,隨即他放松下來,仿佛渾然不在意:“我并不驚奇……在奧斯吉利亞――嗯,不,在整個帝國,整個大陸,還有您不知道的事情么。”
卡維希爾看著對方的眼神,他的眼睛里有那么幾分琢磨不透的笑意,低聲道:“我想對你說的是……那個孩子,不錯。”
阿德里克霍然變色,他的眼神里爆發出火熱一般的光芒,死死的盯著卡維希爾,這一刻,他甚至眼睛里閃過了一絲殺機!
“卡維希爾!”這位將軍仿佛露出了獠牙的老虎:“那個人,你最好不要碰他一下!這是我的底線!否則的話……哼!”
那如山崩一般的殺氣籠罩在身上,卡維希爾的神色依然那么風輕云淡,甚至連眼神都無一絲波動,任憑對方的怒氣勃發。
阿德里克滿臉怒氣,轉身就走,走了幾步,身后卡維希爾忽然遠遠傳來一句:“維亞……前些曰子,我派她去了奧丁。”
阿德里克身子一僵,這次卻終于沒有停留,大步往前繼續走遠,只是如果仔細看的話,會發現他垂在身旁的雙手已經握緊成拳,骨節泛白……